胜天半子(70)
“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既然恪多封了你领地,那你自可以如你哥哥一般守着自己的土地过活不就好了?你并不指望那一份彩礼度日。”
陈京观把刚刚未对恪多说明的话说给了沁格,他觉得对于此事,能做决定的自始至终都只有沁格自己。
“父亲在位时我可以是无上荣宠的别吉,若哥哥能继位我自然也可以继续这般生活,可他们都会离开,到那时,我手里的封地会成为下一个沁格的嫁妆。而我,没有人会再记得我了。”
所以这才是西芥女子必须不断再嫁的原因。
她们就如同牧场上的奶牛,只有不断贡献自己的价值,她们才能获得片刻栖身之所,而无论是被放弃还是被忘记,她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那别吉没有想过寻一个能长久厮守的人共度余生?”
陈京观的话一出,只看到沁格笑着,她嘴里念了一遍又一遍“长厢厮守”,然后抬头看着陈京观,而那双眼睛里印着的是天上的明月。
“我从未见过我额吉,但我知道为何阿布再也没有娶过其他女子。他作为首领都没法做到相守一生,我又如何奢求?”
陈京观听闻沁格的话有些不解,而眼前的人自然看出了他的困惑,缓缓开口:“就如同阿布以我为条件为你提供助力一般,若将一个女子长长久久嫁给一个人,那就是两个家庭的联合,甚至是两个部族的联合,随着他们关系越密切,利益往来就越复杂,到那时候,要怎么保证王族的皇位不会被别人觊觎?”
沁格的这番话陈京观是第一听到,此刻,西芥能够以一脉相传千年的原因找到了。
可陈京观并不想感叹王朝的长盛不衰,他只觉得最初制定这个规则的人,毫无人性。
“那少将军现在明白了吗?你嘴里的四方天,就是我唯一能获得的自由。”
陈京观没有说话,但是他了然了。
她的确是拥有天空的玄鸟,可她被蒙上了眼睛,她明明感受过天空的辽阔,却一直觉得自己在原地打转
困住她的,是那条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也是她自己。
“那别吉没有想过真正拿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不求父兄庇护,完整地、彻底地,拥有一片你自己的草原?”
那一刻,陈京观看到了那颗落下去的太阳散发着余晖,虽然不如正午明亮,却足以照亮她自己的天地。
“若别吉愿与我交个朋友,那只要你还是别吉,我便永远是你的盟友。”
那一瞬,蒙在沁格眼前的黑布似乎被掀开了一个口子,她眼中除却脚下的路,还有远方的未知。
“那阿布……”
沁格说到这,脸上的神色又少了几份光彩,而陈京观轻声笑了笑,道:“他比我更希望你是你自己。而至于遏佐,无论你阿布是如何打算,我都不会放过他。”
说起遏佐,沁格看到了陈京观脸上从未向自己展露过的狠戾,但那份情绪只留存了一瞬,便又被他的笑掩盖住了。
“不过我只是别吉的盟友,至于未来你还是不是别吉,要靠你自己。”
陈京观说完,突然不自觉地笑了,他觉得自己与江阮呆久了也变成了话里有话的人,不过他相信沁格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了,今日多谢少将军提点。往日你若来木尔斯草原,我带你看看这世界上最大的马场。”
陈京观没有说话,朝着沁格摆了摆手转身上马。
他知道,中午那颗太阳又升起来了。
第27章
陈京观从西芥回来已是次日寅时, 巡防的士兵见到他想给他行礼,却被他用噤声的手势拦下了,他一边朝前走着, 一边看着城门口的方向。
那里在他走前还在做打扫战场的收尾工作, 现在一切都恢复如常, 甚至好几处破损的营帐也被人用粗糙的针脚硬是缝住了。
而董辉所在的帐子是敞开的, 陈京观估摸着应该是薛磐看董辉状态稳定了, 便送他去了自己府上。
或许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偷袭,让陈京观觉得此刻的平静很不真实。
“陈兄留我住一宿吧,我今日怕是赶不回霖州了。”
江阮的声音扰乱了陈京观的心绪, 而后者没有说话朝他点了点头。
此刻的江阮还是一副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刚骑马时就左摇右晃,亏得有陈京观时不时拿自己的鞭子“鞭策”一下他的马,不然江阮肯定是人仰马翻的结局。
不过陈京观知道,眼前的人无论困成什么样,他那句“霖州”都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怎么, 江掌柜在南魏的铺子开在霖州?”
陈京观说着, 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只见江阮笑而不语, 敛了敛自己的披风走到陈京观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