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越山河(6)
可我的妈妈不是李老师,她是个疯子,被关在阁楼里,一遍又一遍地怀孩子,一遍又一遍地流产。
不再哭泣后,我问了李老师一个问题:可以帮帮我吗?
李老师看着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放学铃声响了,她让我先回家。
我回到家,不知道自己应该期待,还是应该失望。
夜深了,妈妈还是没动静。黑洞洞的天里,偶尔传来几声羊叫,只知道吃草的小羊也会有人一样的烦恼吗?
-2008年12月31日-
今天天气很好,是一个大晴天。清晨时雾气很大,我去割猪草时露珠沾湿了我的衣服。到了中午,天空一下放晴,很快就变成了艳阳高照。
今天李老师告诉了我一个消息,她马上就要走了,等放了寒假,她就要回城里去了。她的家在H省,是我只在书里见过的大城市。
虽然李老师只和我们相处了一个学期,但大家都很舍不得她。老师说,下个学期会是隔壁班的朱老师继续教我们。李老师来之前,学校里只有朱老师一个语文老师,他之前教了我们四年。朱老师人不坏,我还是更喜欢李老师。
放学后,李老师叫住了我,又提起了那首诗的作者。我说不知道,她看上去很失望,抱了我一下,让我早点回家。
回到家,爸爸又不在,爷爷去钓鱼,奶奶在菜地里没回来。
在我上小学之前,爸爸都在外面打工,后来他忽然不干了,回家务农。
小时候,爸爸对我不差,偶尔高兴了,还会带些外边的玩具给我。可是后来,妈妈一直流产,渐渐成了大家口中的疯女人,爸爸对我也就没那么好了。
我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说妈妈疯了,她从来不像其他疯子一样乱喊乱叫,也不会打人,她只会缩在角落里,一躲就是一整天,好像变成了一株树、一块石头,就是不肯挪动。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对男孩有这么强大的执念,奶奶也是女人,她是家里做农活最快最好的人,她还会做衣服,隔了几座山的人都闻名而来。可她总说,男的好,男的有用,男的有出息。
究竟什么是有出息,什么又是没出息?难道在他们眼里,只有男的才算是人吗?
明天就是2009年了,按照虚岁来说,我13岁了,可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多。
我希望日子快点过去,希望我能长大,这样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我又希望日子不要那么快,因为我怕长大后的我不会变成自己梦想的那个样子。
我想到了妈妈,我不想变成下一个妈妈。
第3章 越关山的日记(2)
-2009年1月12日-
前两天爸爸都不在,昨天晚上他回来了,浑身带着烟酒的臭气,脸色很可怕。
奶奶问他要不要煮碗粉当宵夜,他没理,而是拿钥匙直接上了楼,打开了阁楼的锁。
我跟在他身后,看见他一打开门就冲到了妈妈身边,一脚把妈妈从铁架床上踹了下去。
那时妈妈正在织一件毛衣,长长的毛衣针在她跌倒时扎进了她的手掌,我看见一根钢针从她的手背上顶起来,血像喷泉一样往外冒,竟一下让我想到了过年杀猪。
我扑上去护住倒在地上的妈妈,爷爷奶奶听到声音也赶了过来。趁着爸爸因为用力过猛而站不稳的空当,我把妈妈手上的针拔出来,用自己的衣服捂住伤口。妈妈一直一动不动,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我知道她这是又发病了。每次爸爸打她,她都会发病,有时候是几个小时,最长有五天。
我拉着妈妈的手臂,想把她扶起来,可紧接着爸爸的大脚就落到了我的侧腰上。巨大的冲击力使我和妈妈一起向前栽倒,我的鼻子撞到了妈妈的胸口,眼睛被布料盖住。明明我的身后就是铁架床生了锈的尖角和坚硬的地板,可我只感觉到自己被一团软软的东西接住,一点也不疼。
当我爬起来,我发现本该浑身僵硬的妈妈用她的双手环抱着我,而她自己则砸在了倾斜的屋顶上,然后撞上床架,一路滑到了地上。
爸爸还要抬脚,我又一次冲上去挡住他,妈妈又回到了什么都做不了的僵硬状态,好像刚才的保护只是我一瞬间的错觉。
这时候,爷爷奶奶终于冲上了阁楼,一人一边架住了爸爸,好说歹说劝了好久,才让爸爸看在妈妈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先别再打了。
爸爸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突然弯下腰,在地上吐了一大滩黄水,然后浑身就没骨头一样软了下去,被爷爷奶奶扶着下了楼,回房间睡去了。
等他们都走了,楼下传来爸爸的呼噜声,我才敢站起来,把妈妈扶到床上坐好,打了一盆水给她洗干净伤口,从爷爷的药箱里拿了外伤药和绷带给妈妈包扎好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