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越山河(64)
我们还要去看海,其实并不远的,从省城出发,坐车只要三个小时。
我们都很喜欢大海,我在电脑上看那些图片,湛蓝的水面,金灿的沙滩,有海风,有水鸟,浪扑在脚背上,一定很舒服。
我想,未来我要住在海边,要有一幢大房子,足不出户就能见到整片海。
未来,我终于有资格再谈未来了。
…
-2011年12月1日-
他回来了。
我的“父亲”,阿姐的“丈夫”,欠下高利贷转身就跑,把我们留在绝望里的人,回来了。
他直接找到了网吧,揪住我的头发把我从柜台里拖出来。老板阿姨拦着,他却反咬一口,说她雇佣童工,要报警把她抓进去。
我坐上他新买的摩托车,十二月底的风从耳边挂过,小镇的楼房飞快地倒退,道旁的景色很快变成了稀疏的平房,随后是无尽的树和草。
村庄一如既往地平静,如蛰伏的巨兽,将我吞吃。
为什么?
为什么总要在希望最旺盛的时候扑灭它?
难道我不配吗?
是啊
我不配拥有希望
第26章 温星河的日记(十二)
-2028年5月27日-
参加了电影的首映礼。
虽说之前也看过样片,但在大荧幕上看见关山的脸,感觉还是有些奇异。
我很少写这种风格的歌,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将自己的声音与关山的脸聚合在同一面银幕里。不得不说,还是挺配的嘛!
电影的色调偏暗,昏沉的光映在银幕外关山的脸上,她看得很认真,很投入,仿佛真的来到了银幕那头的世界,为她们的命运而揪心。
我这人没啥影视鉴赏素养,生平最怕那种云里雾里的文艺片。老妈有段时间很喜欢接这种,还经常在家里放,那正好又是我最叛逆的时候,她一放,我就烦,然后跑出去好几天不回去。现在想想挺对不起她的。
幸好幸好,这部片子我能看懂,而且不知是不是年纪上去,变沉稳了,完全不觉得无聊。
故事发生在偏僻的小渔村,主角是一对姐妹,陈闻莺和秦红叶。两人几乎同龄,从小形影不离。
渔村的生活平静且沉闷,那时岁月艰难,一锅白饭不会吃完一次,要煮了又煮,加上几遍水熬成糊才算寿终正寝,菜色一年到头也不过是各种腌鱼和虾酱。
两人童年时没什么玩乐,倒是很早便学会了赶海,辨别海滩上的大小孔洞。
秦红叶笨拙,总让海鲜溜走,陈闻莺嘴上嘲笑她,却每次都把自己桶里的匀给她。
一天雾气蒙蒙,两人坐在岸边的礁石上,潮水渐渐涨了上来。
“那是什么?”秦红叶忽然指向海面,神色惊异。
“云而已。”陈闻莺撇嘴。
“不对,是云的后面!”秦红叶攥住对方的手臂,“那是——”
天与海的交界处,海水正在倒流,瀑布般向天空中灰暗的云团涌去,如同世界成为封闭的方块,而我们正栖息在方块的底边,仰望天与海的转角。
两个女孩呆住了。
“走!”半晌,陈闻莺突然拉紧秦红叶的手,跳下礁石,双脚踩在及膝的海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去哪儿?”秦红叶跟随她的脚步,追问道。
陈闻莺没有回头:“去看倒流的海!”
大雾天里,渔民是不会出海的。两人悄悄解开了小船的缆绳,向海的方向划去。
离岸越远,雾气越浓,很快便看不见岸上的灯,周遭只剩一片白茫茫。
“大雾像潮湿粘腻的蛇,它勒住我的喉管,挤出胸腔中最后一□□气。
我张口呼救,只吞下一团更浓的雾——四下无人,她消失了。”
画面一转,中年秦红叶敲下最后一个字,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眼镜上映出黑色的文字,她的手指悬停在删除键上,迟迟没有落下。
夜色渐暗,她离开桌边,走到阳台上,点起一支烟。
镜头闪回,低矮的石头房、堆积的破渔网、海滩上搁浅的大鱼,随浪飘荡的渔船……所有的物体凝缩成另一幅景象——幽暗的夜里,女人张开双臂,坠入海中。
手中的烟烧到手指,烟头掉到窗台上,滚下,消失不见。
手机嗡嗡响着,接连不断的消息来自丈夫、孩子、情人、编辑。
【离婚协议拟好了,明天过来签字】
【我一个人挺好的,用不着你操心】
【想了很久,我们还是断了吧】
【红叶姐,抱歉哈,这篇可能没法发表了】……
她走回室内,老旧的阳台门发出嘎吱声响。她坐在书桌上,脚边杂乱地堆着五花八门的书,靠墙的书柜却空置着,只中间一层端端正正地摆满奖杯。
她打开柜门,小心取出中间一座,用衣袖仔细擦拭。奖杯底座上,用金色的字体刻着:《倒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