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越山河(78)
我努力吸鼻子,拼命按下心中汹涌的悲伤。我用手背抹掉眼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早编好了的话:“我,我家里人都死光了……我想去找亲戚,可是,可是他们赶我走……我没有办法,只能——”
说到这里,我掩面哭泣,用泪水挡住他们对我这番话可能的怀疑。适当的柔弱会给人以好感,他们会同情我,因为害怕触碰痛处,所以不再深究
女人叹了口气,果然没再说话,只唏嘘一声。她在后座的包裹里翻了一阵,找出了一双袜子和一个鞋盒。
“这是我给我家娃儿买的,”她说,“你试试,合不合脚?”
“我,不不……”我惊讶于她的慷慨,企图拒绝,她却不由分说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把袜子套上。
“我,我自己来。”她手指的触感让我很不适应,我忙拿起另一只袜子和鞋子,自己动手。
袜子很暖和,鞋子也正合适。我向她道谢,脸变得很红。不仅因为鞋袜,也因为我的谎言——我绝不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不能轻易相信他们。
“我们回C省,”司机说,“娃儿你去哪儿?我们可以载你。”
“我……”我做出一幅极其为难的模样,努力思考。我早看见了车子C省的牌照,又是新年时节,他们应当是要回家和亲人团聚。
但C省太远了,我不想跟这么久的车,哪怕他们都是好人,但说得多错得多,我不能和他们呆太久。
“到下一个县城。”我怯生生地回答道,又补充一句,“我家有亲戚住在那里。”
他们没有怀疑。车内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有空调风仍在吹拂。
司机的手机屏幕亮了,我看见上面的时间:2013年2月12日下午3点。
距离我离开家已过去了两天十一个小时。
不,那不是家。那是痛苦,是绝望,是挣扎,是永别。但唯独,不是家。
再两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县城城郊,我的目的地到了。
我挥手和夫妇二人道别,转身时,听见女人问:“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笑得腼腆:“越关山。”
“我叫——越关山。”
我不再回头了。
第31章 温星河的日记(十四)
-2031年2月9日-
我们先坐飞机到了X省,转高铁到Y市,在当地租了辆车前往Z县。抵达县城时天色已晚,我们便决定第二天再走。
从县城到村里,一共要开四个小时的盘山路,这还是通了公路和隧道后的时长,若走原本的老路,要花整整一天,还得走上很久的土路。
我握着方向盘,视线在前方的道路、两旁的高山,还有身边的关山之间来回移动。
山体的坡度极其夸张,像极了一根根竹笋,高耸的树木铺在山上,远看像绿毯,凑近了,却像一片刺目的钉板,给人以幽邃的恐惧。
十八年前,那个冷得彻骨的凌晨,穿行于这样的山林间,关山的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此刻,十八年后,坐在车里,凝望着窗外的关山又在想什么呢?
关山的父亲是一个星期前死的,在此之前,他已因中风瘫痪在床近十年了。
这十年来,起先是由他的妹妹接到家里照顾,后来妹妹的婆家不同意,便又送了回来,由几个堂兄弟轮流照顾他。据说,照顾得并不太好(准确来说,是一点也不好),他死后两天才被发现,因为常年卧床,背后长了好几个巨大的褥疮,每个都大到能把整个拳头放进去。他瘦得像个骷髅,因为有创口,皮肉腐烂得特别快,一打开门就臭不可闻。幸好现在是冬天,若是春夏时节,肯定要爬蛆了。
这些情况都是给关山打电话的那位堂弟说的。他曾在副本里见过关山,应该是通过网络上关山的介绍顺藤摸瓜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他后来又打来一次,询问她到底什么时候能来,恨不得赶紧把这烫手山芋甩开似的。
和我说起这些时,关山的语气表情都很平静。就像几年前,向我讲述她的过去那样。
她答应过我,不会再刻意压抑自己。她没有说谎。她是真的对那个人,以及他与自己之间的牵绊没有情绪了。
但从坐上去往机场的车开始,她变得越来越不安了。起先是偶尔神情恍惚,然后开始不自觉地咬下嘴唇、吞咽口水,到了现在,距离村子还有不到半小时的路程,她的呼吸都加快了。
我把车停在了靠山外一侧的停车点,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满是汗水。
“嗯?怎么停车了?”她这才回过神来,疑惑道。
“没关系的,关山,”我看着她的眼睛,“不想去的话,我们现在就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