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越山河(86)
我在这里干了一年多,和机构的老师们都混熟了,和几个来补习的同学也聊得不错。
和我关系最好的是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子,叫许优瑗。她从初中起便在这里补习数学,今年上高三了。她读书很刻苦,每次都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实在困了,就去厕所冲冷水让自己清醒。
和其他同学相比,她的家庭条件不太好,穿的鞋子是便宜的牌子,手机也比别人落后几代。
我和她的相识源于一场意外。那天早晨,我因为痛经和低血糖晕在了厕所里,她唤醒了我,将我带到外面,把自己的早饭给了我,还给了我一颗止痛药。
那之后,我们便渐渐熟悉起来,她因为来得早,我扫地时常能碰见她,我们便在一起聊聊天。这里的学费很贵,她家里负担起来不轻松,她的父母管她很严,一直拿给她补习这件事道德绑架她,逼她玩命读书。她之所以来得这么早,也是想暂时脱离窒息的家庭环境。
我也和她讲了些我的事情,但我没有提起妈妈和阿姐,只是以孤儿故事为底本,增加了有关他的真实情况。
她和那些同学不太一样,对于我的讲述,她所抱有的并非猎奇式的唏嘘,而是发自内心的悲悯。
这学期开学时,她格外高兴,因为只剩下三个多月的时间,她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她告诉我,她不想留在S市,想把志愿填得远远的,不回来了。
她认真设想了自己的大学生活,学校、专业,以及之后的工作,都一一规划。
可就在我以为她的计划会顺利进行下去时,她忽然不见了。
开学第二周、第三周、第四周……我再也没见到她。
不仅是补习班,我询问了许优瑗的同班同学,他们告诉我,她连学校都没再去过。
第五周,我知道了答案。
2015年4月1日的凌晨,许优瑗从跨江大桥上跳下,几个小时后,两位钓鱼的大爷发现了她飘在江心的尸体。
那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她的同学说,她是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她的父母为此闹到了学校,声称学校给学生的压力过大,逼死了他们的女儿。但其实只要稍微了解一点内情的人都知道,许优瑗喜欢学校胜过在家。
许优瑗的死在机构也引起了相当的讨论,长达一周的时间里,她那个班的学生们都对此津津乐道。
但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在对出乎意料的死亡表达震撼的同时,那个人生前的模样也会被大脑飞速抹去。很快,大家便都忘却了。
只有我,仍旧想不通。
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她该去高考,该去读大学,她要去学法律,去做律师,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不该死在那个午夜。
我尝试分析,忍着内心的酸痛,用理性分析这件事情的始末。
许优瑗的确有轻度的抑郁症,但那源于压抑的家庭和繁重的学业,她绝不会因此选择自杀——一个对未来有清晰规划和强烈憧憬的人是不会轻易将自杀放在内心考虑之中的。
她一定是遭遇了某些极端的困境,它打散了她对未来和对自身的全部向往,彻底地改变了她的世界,使她痛苦,令她绝望,她的前路因为这件事完全熄灭,她别无选择,只有用最极端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所以,那困境究竟是什么?
我开始了调查。
首先,我要知道许优瑗的异常最先出现的时间。
从她的同学那里,我得知她是从3月9日开始请假的。那天是星期一,而就在两天前的星期六,我刚刚在机构的教室里见过她。那时的她很正常,还从家里带来了零食分给我,和我聊了下最近刚上映的一部电影。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星期天——3月8日。
她们学校是周日晚上返校,她通常会在家睡个懒觉,下午一点来补习英语,在这儿留到晚饭时分,然后由家长直接送去学校。
她来补习都是车接车送,能接触到的人太少,出现异常的时间大概率在补习期间。
那天不是我的班,我找到同事,得到的答案是:许优瑗照常来得很早,没什么异常,但那天楼下的同事请了假,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没有到教室,不知道下课后的情况。
我又去找了当天有课的老师,她告诉我:因为是妇女节,机构老师有聚餐,所以大家都走得很早,下午四点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办公室就空了。
“有哪个老师没参加聚餐吗?”我问她。
“嗯……是有几个。”她努力回忆道,“化学的宋老师去和男朋友约会了,语文的林老师家里孩子发烧,吃到一半就走了……还有,哦,还有英语的谢老师,他人没到,但是给我们每个女老师都送了花和小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