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几个人屏息凝神,胆大的那个偷瞟,只瞧见五六个军娘簇拥着一个人从面前过,打头撑伞的那位腰挂金印狻猊,该是狻猊军第一、二营里的参将,后面跟着的几位或挂银或挂铜,都是狻猊军,唯独居中的那个腰间空空,什么也没佩。
这人原想再往上瞄一瞄,好一睹镇北大帅的真容,可是那一行人走到跟前,风直往他后领里钻,这人也不知怎么地,两股战战,脑袋竟有千斤重,人也无故哆嗦起来。
这条道平日大小京官都走,来来往往的军官将士他见多了。常言道,外放的虎,进京的狗,什么县令州道,不过是皇城脚下随处可见的野草,来了都得悄悄夹起尾巴。从前老皇帝还算清明,不准内侍太监在官员军将跟前拿腔拿调,后来老皇帝死了,换小皇帝当家,人就是内侍太监围着养大的。上头的千岁爷爷受宠,底下的小人也跟着腰杆子硬挺,若没有点倚仗,谁敢大喇喇地杵在这嚼舌根?
可就怪了,这内侍抠起手指,听那“哐当、哐当”的脚步声走过去,心里头像压了座山似的,眼皮子也跟着直跳。
那是久经沙场的气势,这一行女人腰间挂的牌都是血淋淋杀敌数。往年她们跟廖祈福进京述职,人都站堂上,混在一群官员里头隔得远,如今真到了眼前,光凭那牌子,就显得杀气腾腾!
伞过去了,又被人扶起来。廖祈福抖开帕子,掩住口鼻,再次打了个喷嚏,道:“谁念我呢,还没完了。”
金印军娘把着伞,恹恹的:“家里头吧,都想着你。”
廖祈福说:“我怎么觉得是老天爷。”
后头的立刻插话:“马上见人参酌要事,可别讲晦气话……”
但她说晚了,廖祈福已经望着天,自顾自道:“老天该不是要收我了吧?算命的也说我近来有血光之灾。叙言,我那辟邪的香囊你带了没有?那是我花了三吊钱专门请大师开过光的,灵得很。”
高叙言跟在后头左看右看,姐妹都用眼神示意她,她只好在袖子里一阵摸索,半天终于找出个香囊,赶紧塞过去:“带着呢带着呢,廖娘,你装好!”
廖祈福把香囊拿眼前端详:“这不是我求的那个——”
大伙儿赶忙推着她往前走,半哄着:“这黑灯瞎火的,看得清什么!”
“赶快进屋,人都等久了!”
“别给人落话柄,一会儿夹七夹八地吵起来,当心人家拿这事臊你。”
廖祈福走路带声,被她们送到院内,由人引入门。因天冷,这里早早落了厚帘子防风,她掀起帘子,微微弯腰进去,顿时浑身生暖。
屋里点足了灯,八九个官员或坐或站,正在寒暄闲聊。廖祈福进来,里面静了片刻,一张张脸转向她,全是男人。火盆搁边上,围盆坐的那个是老资格,吞云吐雾的,回头瞧见她,笑说:“总算来了,就等你呢。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快给廖帅腾位置。尽诚,你也别杵着,坐呀!”
廖祈福摘下肩头的大氅:“外头风大,车坏了,就耽搁了一会儿,叫诸位久等了。”
那老头笑眯眯:“瞧你,回回进来话都说这么客气,咱们也算老相识了,就是等你几个时辰有什么要紧的,旁的人就是想等,也怕没这个殊荣。”
站着的一个说:“早听闻廖帅风采无双,没承想来京里见着真人了,倒真如圣上和杨相盛赞的,是位粉红巾帼。”
杨相挪开烟枪:“你们别瞧她温文尔雅的,一打起仗来,可是位出名的活阎王。”
坐桌边的道:“要不怎么说百闻不如一见,我看廖帅妙龄青春,真不似个久战沙场的猛将。”
廖祈福背过一只手,指间还捏着香囊,闻言竟笑了。
杨相说:“奉承的话不必多说,她不爱听。尽诚,你坐,今夜请你来,也是商议年底用兵。你久驻关口,京里来得少,还没见过这几位,这位是……”
他一一引荐,有的是道员,有的是京官,但无一例外,都与岜州府用粮用钱有关。
“乍然叫你,其实也有圣上的旨意,原定今年要给你封爵,让你在京里好好歇几日,但我怎么听圣上今日的话音,你请旨要走。”杨相关切道,“尽诚,我们熟悉,我也不同你虚与委蛇,只说一句,你别急着走。去年你们大捷,打得戎白人精锐尽折,我观他们今年的布兵动向,心已经散了,再成不了气候,你急急回去有什么意思?就安安心心地待京里,也给自己松一松。”
边上的说:“杨相运筹帷幄,说得在理,北边今年安稳得很,就这几日,雪也该下了。廖帅,多少年了,也在京里过一次年吧,圣上敬爱你,你没来的时候,日日都念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