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道:“就盼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呀!我来的路上听内侍讲,东边州县里又有祥瑞现身,若不是太平盛世,哪能见着这么多喜事。廖帅,我走无骨河水路督查,只要来场大雪,明年狻猊军的军粮保准儿给你凑得满满当当!”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说得口干舌燥。杨相烟抽个不停,得空说:“尽诚,你也说个话么,大伙儿是来参酌商议的,有什么你觉得不妥,只管说,在这儿别拘束。”
廖祈福道:“我说完了。”
杨相说:“你在堂上跟圣上说的那些行不通,那个不能算。我晓得你,急着回去镇关,可是我瞧你手底下那些个军娘都很不错,能独当一面,你做大帅,不能一味擅权独断,也要给下头的小姑娘机会。仗么,能打一辈子?你也得为自个儿以后想想。”
边上那个道:“杨相说的是肺腑之言,廖帅,依我看,不如趁此机会,把赤练军并起来,两军一体,男女作配本就天经地义。”
站着的说:“早该如此了,廖帅,其实去年那仗打完就该合并了,若是两军合一,哪还会闹出第十三营的事?狻猊军只收女人原是好事,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岜州府那么多县,也没有多少女孩儿给你使,缺出的营总要补上。”
坐桌边的刚刚得了便宜,一时忘乎所以,张口就道:“就是这个理,再说,龙生九子,狻猊排第五,本就该是个公的!”
哐当。
廖祈福落座,她向后靠,大马金刀抬起手:“你也一把年纪了,再抽一喉咙的痰,回头进堂见圣上,一张嘴怎么伺候人,熄了。”
屋里静悄悄,她手指平移,接着指向适才说话那个:“论资排辈,我是你姑奶奶,妙龄你爹个头,站起来滚出去,没召谁准你在我跟前坐,外头自有棍棒候着你。”
她手指下垂,落在桌面上,半个身体前倾。屋里灯烛摇曳,那光影投过来,在她脸上交错。她盯着站着的那个,缓缓抬高下巴,仿佛狮子醒神,一双眼深不见底,眼神好似在看蝼蚁烂泥。
“龙生九子,”她语气狂放,不容置疑,“我廖祈福就要他由男变女。”
第60章 算中算
四下落针可闻,杨相朝边上磕了两下烟枪,笑道:“打你进门,就等着你这顿骂,我还在心里盘算,怎么这回在京里待了几天,牛脾气也变软和了。好,好,现下总算是浑身舒坦了!”
“我路上挨了冻,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廖祈福脸一转,气势就变了,“适才在门口就琢磨着怎么开口,哪想一进来就被灌了一耳朵鸟言鸟语。老辅宰,你是圣上的治国基石,朝廷万事都离不开你,这烟呼哧呼哧地抽下去,我瞧着真心急。”
“我这位置坐久了,身边有几个人敢像你一样直言不讳,平日就是随便问个什么,底下都答好好好,跟个糊涂虫似的,气魄胆量全没有。”杨相把烟枪递给侍从,吩咐道,“去,赶紧把这东西拿外头去,帘子也掀起来,散散味儿。尽诚,唉,尽诚,我真怕咱们生分了!”
廖祈福是个丹凤眼,不睨人的时候也留有几分威严,又因为有些年纪了,正儿八经地坐在这里,全不似柳今一那么孟浪轻率。她叫侍从过来倒茶,说:“生不生分不在我,从前我进来,热茶点心全都有,如今我进来,喝口热的都得自个儿叫。老辅宰,廖尽诚高攀你了!”
杨相原先只管笑,后来又摇头感叹:“我怠慢谁也不敢怠慢你,人老了,记性不比从前,总忘事。昨个卯时,我本打算在这儿见一见福州来的地方官,结果案头的折子还没看完,事就给抛到脑后去了,叫人白白在门口空等了一个时辰。原来跟在边上伺候的都是老人,用惯了的,知道我办事章程,后来也是年纪大了,都散了,换上这些年纪小的,结果连看茶倒水都做不好。”
那几个官员去门口立着,帘子掀起来,屋里的烟味总算散了。火盆子噼啪烧着,廖祈福捧着热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这里里外外全是内侍,从前伺候他的心腹都没了,可见他在这里栽了跟头。至于是栽谁手里了,廖祈福心知肚明。
如今坐在九重上的是个小皇帝,小皇帝不是老皇帝的种,而是他兄弟,原放到东边的意王的儿子。当初老皇帝暴毙,杨时风拿遗诏,说传位于三皇子,结果三皇子诏书还没捂热,就赶在老皇帝下葬前一块死了。
那段日子京城戒备森严,一会儿说禁军当值,一会儿又说内卫轮替,反正闭紧宫门,在里头刀光剑影血溅宫墙,最后又是杨时风胜出,他根据祖制,从外头把意王的儿子迎回来,本以为这下应该就此稳坐钓鱼台了,谁料小皇帝登基没多久,就厌烦起杨时风,转而宠信起太监。杨相还是杨相,可是对门多了个九千岁,两个人明争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