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都离狻猊军远了,廖祈福驻扎北方,既没跟京里沾亲带故,也没与意王有所瓜葛,她就是半路冒出来的,手里头那点兵连无骨河都过不了,所以这两方谁也瞧不上她。
廖祈福乐得不受待见,她一进京就是莽妇,话说得越直,上头的人越高兴,两边她谁也不避,有人给粮她就收,有人为难她就走,日子久了,都说她是个乡野莽妇,肚子里没墨水,不知道该怎么站队。
几年前岜州府两分,本也不是一个人决定的,而是他们在堂上角力的结果,这里头还牵扯到几个勋贵老将,总而言之都是内斗。杨时风今日要没做这模样,廖祈福还要在心里估一估局势,如今把茶吃完,只做马虎相:“朝廷社稷都要倚靠老辅宰,你是中流砥柱,合该叫人好好伺候,他们若是侍奉得不用心,明早我见了圣上亲自说一说,这委屈不能叫你受。”
“你是直性子,藏不住话,这份心意我领了,知道还有你惦记着就行了。”杨时风仍是一脸慈相,另起话头,“你如今气也撒了,就听我几句,尽诚,其实依我劝圣上的意思,也是尽早让你回去。我是跟过先帝的,见识过沙场残酷,知道外头的情形没法一纸道尽,你想回去,必然有你的主见。今夜我遵圣意,该劝你留下,这话本不能说,但咱们确实是老相识,你这么些年,打仗是一心一意的,当初为了夺回赤练关,腿也伤了,那两年你因伤没来京里,我多担心,前前后后派了几个人去瞧,又送汤药又送大夫,为着什么,为着你那点人情吗?我是为着江山社稷啊。”
他深叹一气,趿起鞋,在火盆边慢踱,语重心长:“我知道你们怎么瞧我,擅权佞臣嘛。那会儿先帝病重,我在跟前伺候,汤药饭菜都要我先尝了才敢喂给先帝,先帝临终时握着我的手,我眼泪直流,真想一头撞死在阶下,所谓主去臣从,哪有我苟且偷生的道理?可是先帝把传位遗诏交到我手里,我不能推脱,三皇子没的时候,我就在这,乍闻噩耗,血都呕出来了。那时外头人都说我窃国谋权,我硬撑着这把老骨头,千里迢迢去东边,把圣上迎过来,那是为了什么?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火炭烧得红彤彤的,杨时风说到动情处,又想起自己不远千里迎接圣驾,险些落泪。他接着说:“如今将才凋敝,西边还算太平,东边刚闹出了三喜峰的事,平远侯呈了捷报上来,皇上要给他进封,酒还没喝,又听沿途的官来报,说反贼没剿完,报的假功。这事大了,我还没思量好该怎么跟皇上提,我是老了,眼看着该退位让贤,原不想再掺和这些事,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瞧着百姓受苦。尽诚,你要走,是应该,但皇上如今大了,圣心独裁,轻易听不进别人的话,我劝未必劝的动,不如这样。”
他终于回头,看向廖祈福:“我向皇上提一提,让你去三喜峰剿贼。”
廖祈福还托着茶盏,早有准备,只道:“我在东边人生地不熟,怕是难当大任。”
“你如此推脱,无非是忌惮平远侯,”杨时风说,“我的意思,不如就把那功劳给他,让皇上封,封完了,他就在京里办差——文武双全么!他补了这边的缺,护东卫那里你去做,就几个反贼,还能比戎白人更难缠?”
廖祈福却道:“我走了,狻猊军谁领?”
杨时风说:“你建的,自然还是你领,别的哪个能越过你去?到时候你挑一批精锐,一块儿带过去,剩下的暂且交由刘逢生代管。你放心,论威望,他就是再赶几年也比不过你,只是他一门忠烈,老爹原也是意王军里出去的,在皇上跟前算家奴。从前朝廷斩了他老子,皇上后来圣心回转,也常说他爹是个忠心的,所以就赏他个脸面算了。他得了这样的便宜,以后还能不服你?等你回去,我再给他调个别的去处。”
这话说得简单,真办起来事可不轻松。廖祈福跟平远侯没碰过几次面,这人也是意王一脉,跟皇帝有血缘,所以早早封了侯,如今在东边独大。杨时风在京里权斗吃了瘪,他在地方有学生有声望,几下是斗不倒他,但想重得圣恩也不可能,小皇帝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混账,耳根子还软,他跟太监们厮混,赶着封平远侯也是因为关系近——这小子做事就这么想一出是一出。今天免了报祥瑞的州县杂税,明日就能加倍去别的州县征,什么爱民养民,对他说就像对牛弹琴,他连五谷都分不明白!
杨时风想用廖祈福分平远侯的军权,本意也是为了削小皇帝的筹码,但他只想用廖祈福这枚棋,挪开了再卖赤练军一个人情,两不耽误。代管只是私下的话,刘逢生要真补了廖祈福的缺,以后走不走就不是廖祈福说得算,而是杨时风说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