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89)
再看旁边那位他极为敬重、想法子要讨好的陆公子,此时此刻却对那连日来跟在他身边的貌美姑娘唤“公主”。
这陆府,竟好像比他的府邸还要可怕。
书房内,周则安提着刀,站在两旁,方沅被按到下首的椅上。
他身上口中尽数被检查过,没有利刃也没□□,便只是缚住手腕,让他自己坐着。
晏朝一改今日文会上的闲散模样,换了身官服,和傅瑶光从外推门而进。
方沅看到他身上官袍的官纹,比他那位岳丈、定州的知府还要繁复显赫。
他岳丈的官位乃是从四品,眼前这位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人至少是四品往上。
方沅看到这身官服,心里反倒安定许多。
他既不敢乱看,也不敢乱开口,跪至地上,望着晏朝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位……大人,不知小人这是犯了何事?”
晏朝让傅瑶光坐到一边,为她斟了盏茶,又命人给她拿了些茶点摆到旁边,而后来到桌案之前,从一摞文卷中抽出几份,随意翻了翻,拿到方沅面前。
“先看看。”
最上面的文卷是他那日送来荐书时所附的那篇文章。
但他手被绑紧,没办法翻看别的,正为难时,晏朝看向周则安。
“给他松开吧,有周将军在此,他也做不了什么。”
周则安一笑,“那倒也是。”
他拍拍方沅的肩,“方兄,转个身,我给你把手解开。”
方沅简直欲哭无泪。
这一屋子人,年纪应都不如他大,但都比他身份高。
旁边这人最是可恨,口口声声称兄道弟,踹人绑手时半点不含糊,他膝盖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
心中胡乱想着,方沅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他揉了揉手腕,也不敢耽搁,开始一份份翻阅其他的几份文卷。
晏朝耐心等他看完,从下面抽出一份,放到最上面,修长手指随意叩点几下。
“熟悉吗?”
方沅看一眼,露出几分苦笑。
“如何能不熟悉,这是小人年前参加乡试时于考场中所作。”
“小人家境贫寒,父亲早早便过世了,母亲靠着磨豆子赚些生计银子,省吃俭用供我读书,她说,我爹是秀才,是有功名的,我也要考,要去读书,去做官,做一位好官,再娶位贤顺的妻子,日后生的孩儿便都是书香门第出身,再不用如我们母子这么些年这般辛苦。”
他像是被勾起了某种回忆,神情有些麻木,但提及他母亲同他说的话,声音都是颤抖的。
“娘为了我,赚的那么些辛苦钱全拿去送我进学,她不是指望我日后如何待她好让她风光,她就希望……就希望我日后能过些平顺的日子。”
“几年前定州那场地动,不知有多少人一夜间便受了难,城里的日子还好过些,我和娘这样住在城外的,哪有人管我们死活,地动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是地动之后饥荒和涝灾一起,娘病了,磨不动豆子,更不让我进城去买药,我买回来,硬是喂给她,可怎么也不见好,最后……”
方沅眼中有些无神地盯着文卷,自顾自地说着。
大抵是太久没有人好好听他说话,他有些语无伦次,但晏朝和傅瑶光都没打断,让他自己一边回忆一边说着。
“娘走了,我就想着,怎么也得考上,等我做了官,我也像那些大户人家一样,立个祠堂,把爹和娘的牌位都给供起来,续上香火。”
“我以为还要等几年,后来知道陛下开恩科,我是真的高兴,我几乎是没日没夜地看书,作文章,准备恩科的那场乡试。”
方沅手指一寸寸划过面前的文卷,苦涩地笑着。
“但我没考上。”
“大人,小人不知犯了什么事,也不知您为何要抄录小人这份落榜的试卷……”
他的话音被晏朝冷沉声音打断。
“这不是我抄录的。”
“这是今年恩科会试第三名的考生所写,这篇文卷,是定州递进京城的,说是这名考生乡试所作的考卷原卷。”
晏朝将文卷往方沅面前推了推。
“你再好好看看这字迹,便当真不觉着眼熟?”
第37章
方沅低头再度看向被晏朝推过来的文卷。
他苦读二十余载, 清辞丽句、锦绣文章不知读过多少,直到现在,他仍觉着自己的这篇文章作得很好。
很好, 但他落榜了。
放榜那天,他站在定州府衙外的布告栏前,从前到后,从后往前, 反反复复数过那红底黑字写成的每一个人名。
直到人都散了,他还站在那里, 最后府中来人寻他,是梁婉身边的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请他回去,说夫人正在等他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