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382)
紧跟着,底下人催他:“你快说说,那秦王伤成这样,怎么又好了呢?”
“且说这秦王倒在战场上,叫人救出去,吃了数不尽的汤药,那些时候,连临阜的药铺都涨了二倍不止呢!岂不全靠一口仙气儿吊着?身上数处伤口溃烂,连医师都说救不得、眼见无力回天!这秦王趴卧在床上,奄奄一息、将要咽气,竟仍伸长了脖子,急说道:——”
那话底下没了。
燕珩没忍住,问了句:“说了什么?”
那老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卖关子似的乜斜看他,不吭声。
还是公孙渊最懂规矩,抛了一小块碎银子给他,那人才眉开眼笑,乐得道:“我说贵老爷,您猜猜,他说什么?”
燕珩睨秦诏:“你说什么?……”
秦诏:“……”
压根没这事儿啊。
那老头卖足了关子,才朝着燕珩挤眉弄眼,笑道:“眼见这秦王,奄奄一息、将要咽气,竟仍伸长了脖子,急说道:我的天子,我的美人哟!”
“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珩:……
秦诏:花钱听骂。
虽是骂秦诏,但燕珩也跟着挨了臊。他憋住那点薄红,蹙眉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这回书罢了!”那老头笑:“咱们下回讲‘秦王强娶天子’,列位,明儿,不见不散!”
大家刚被吊起的胃口,全都噎回去了,只得给他喝倒彩,嫌他卖关子:“嘁——”
人群散的散,笑的笑,燕珩听见周遭那些人喝茶聊天:“哎,你说,到底临阜宫里那两位怎么想的?是秦王投降,还是燕王被俘?——”
“管它呢。一天三顿,吃饱不饿,谁打谁的,也不要紧。”
“那秦王暴戾,天子该替七国出气,将那下流坯子打服——”
“下流不下流我管不着,他想娶燕王,我倒一百个支持。”有个人笑道:“他俩成了婚,一不大选,二不娶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也不必打仗了,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儿!”
“那……那两个男人——”
另一边却在那里研究:“哎,你说,那天子指挥阴兵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燕珩:“……”
他顶着三分尴尬,转头便走了,跟他预想中的完全不同,更别说将他编排得那等……离谱。他走出去两步,仿佛不解气似的,又转过来唤秦诏跟上。
秦诏凑到人跟前去,腰上叫人掐了一下:“哟,疼。”
紧跟着,就得了人两个冷淡的眼神,简直是美丽的警告:惹出这种事来,街头巷尾,岂不叫人耻笑?
秦诏问:“你刚才是不是心疼我了?”
燕珩并不理会,只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而后,便继续朝前走去。
秦诏笑着追上他。
帝王巡视,只将视线扫过长街两侧,被这些热闹而平凡的气息吸引住。
那样朴素的衣衫,却包裹着一个个热气腾腾的、活生生的人,一张张笑脸扬着,偶尔朝他发出招呼和叫卖声。
那长宫之内的故事,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趣谈,编出故事来解闷儿。
他们不在乎秦诏娶谁,只要秦王不强娶民女入宫便好。
他们不在乎谁说了算,只要赋税减下去,再不要逼着他们交出钱粮便好。
他们更不在乎宫里的两位是不是相爱,只要他俩不要忽然扯破脸打起来,叫老百姓吃不饱饭、丢了性命就好。
夜色繁华中,一个妇女手脚麻利地帮丈夫忙完眼前这一摊,便赶过去,从老妪手中接过孩子,坐在门槛上喂了起来。
她脸上还有细汗,一面喂一面抬起手臂来,蹭了蹭脸,低头看孩子的时候,脸上就洋溢出来一种“有奔头”的热情与爱意来。
燕珩默默看着。
仿佛是察觉那视线,妇女抬头,泼辣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奶孩子的。”
燕珩:……
他忙将脸扭到另一面去,红辣地撞上秦诏的视线。
那小子低下头去,嗤嗤地笑,却不敢吭声。
因被人伺候久了,燕珩并不觉得“身体”有这样一道微妙的界限。
他恍惚地想着,这些人并不为他而活,也不为他辉煌的虚名而活——他们只是守着眼前的日子,掰着手指头吃饭,平静生活。
燕珩继续朝前走。
这一行人各有各的盘算,他们本想从这条街,转到对面去,才要穿过两道酒楼之间的转弯……阴影处,便撞见有人躲在那里哭。
燕珩本想问话,才开口说了个“你”字,那女子就抹了抹眼泪,快步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