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383)
从背影可以瞧见,衣着打扮华丽漂亮,并不像是为生活所迫之色。
公孙渊给出答案:“伎人多有不愿,或胁迫或诱逼。您看方才那个女子,后腰别了一朵牡丹,便以为初次接客之意。”
四人齐齐转头看他:……
公孙渊面露尴尬:“此等风月之楼,伎人多有技艺,或弹琴弄曲,或歌舞吟咏,并不全是这等。只兼有卖身者,或许不情愿。我家夫人管教严苛,我并不曾……”
燕珩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秦婋来,想及当初,她也是女官而来,如今,已领兵十万,攻打五州去了。
公孙渊继续说道:“此街乃是花巷,几位,是否要进去……看看?”
燕珩抬了抬下巴,示意要进去。
连公孙渊这等,都知道内里如何,恐怕别的官员,狎妓者不在少数。因而,他们真的进去了——那酒色飞扬,乌烟瘴气之地,燕珩才迈进去一只脚,眉头就蹙了起来。
方才哭泣的女子,正坐在几个男子身边倒酒。
燕珩眯着眼,瞧了一会儿。
那两人眼熟——
竟是秦诏说要来替代相宜的苏玉、苏文兄弟俩。
门是半个时辰前进去的。
此巷是半个时辰后封住的。
公孙渊出示腰牌,与当地衙署说些什么;那女子哭着说话的时候,听口音还像是燕国人。跟来押的人说,是被卖来的。
楚阙不知死活,拖长了音调问道:“符慎,你们燕国人——也吃不饱饭吗?”
符慎傻眼,下意识扭头去看燕珩。
燕珩怔了片刻,抿唇不语,然而神色却沉下去。
转了一夜,这位三十多年没听过一句忤逆之言的天子,叫人从街头骂到了巷尾。秦诏就更不必多说了,在临阜之地,与其说骂的是燕珩,倒不是说,骂的是他呢。
——“燕珩,你生气了吗?”
燕珩道:“没有。”
“可是,看你脸色不好……”
“忠言逆耳。”燕珩睨了他一眼:“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鲜少听见这些话,并不习惯。”
那些人,是他们的子民。
他们有时粗鄙,有时卖弄;有时坦诚直白,无比真实。他们自私自利,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他们有家国大义,在危难之时也敢抛头颅洒热血。他们只图一隅之安,抱怨,不明白争来抢去的意义,他们也用心,艰难,靠双手创造着独属于自己的幸福。
那条街的尽头隐没在黑暗里。
仿佛流淌到岁月长河,几千年,亘古不变。
千古英名、真神降世——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藏在他们心中的江山,并不只有风骨、雅致,日月当空,还有这些蝼蚁似的性命。
他们想活着,想爱,想要尊严。
燕珩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秦诏,你愿意做暴君吗?”
秦诏请他上轿,又跟着坐进去,他轻声道:“燕珩,十年前,你教过我:没有一个子民,会为帝王的虚名而活。他们记不住千秋万代,功在谁身,他们只要吃饱穿暖。”
“甚至,他们人微言轻,那只言片语,不为人所知晓,更不会传到我们耳朵里来。”
“燕珩,但他们说得对,你是天子,你不一样。”秦诏靠在他肩上,却贴着他的脖颈说了一句:“可你,别杀我了。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燕珩转过脸来,仿佛好笑似的,“秦王这就怕了?”
奇怪的是,秦诏没有反驳,他点头说:“嗯,我怕了。”
以前,他总是说:“我有何惧?杀了我,燕珩,你若舍得——尽管动手。”
现在,他却说:“我害怕,燕珩,不要杀我。”
燕珩仿佛没听懂那话是什么意思。
但片刻后,他却将唇贴在他额头,轻柔地叹了口气:“寡人从来都……没打算要杀你。”
那个二选一的选择。
他似乎,找到了答案。
第116章 论祸凶
如果不能杀他, 那就只能爱他了。
燕珩所设想的方式,并那等狠心的赌约,和爱他并不冲突。他将人藏在身边、假死囚禁在宫里, 抑或放他在高座之侧,共享江山。
于他而言, 心始终不曾变化。
只是。
他从来都没打算杀秦诏。
秦诏钻进人袍衣,去咬那一粒, 叫人嘶气, 掐住脖揪起来了。
“寡人不杀你,你便要得寸进尺?”
秦诏道:“我听见你说, 不杀我,我便知道, 你是那样爱我。”
——燕珩没忍住,哼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