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397)
天子决定的事情,焉能轮得到他们置喙?可符定不知道的是,燕珩早已猜到了哪些人会反对,他想杀的,就是那些人。
迁都,自有带不走的高门阔庭、豪奢华府,带不走的金银珠宝、带不走的世代风光和人情。
高门大户与官衙士族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那些流淌在平定富庶之下的腐朽,想要连根拔起,实在太难。
连这位帝王,都没有十足的信心。
而且,太慢了。
因此,气象革新,恰好需要一个时机。秦诏偏偏给他这样的机会。待高门士族迁都之后,金银势力早已削弱大半,没有相互扶持与盘结的深根,可谓元气大伤,世代积累都恐毁于一旦……
至于在临阜,如何清洗朝臣、旧族之势力,便要看帝王手段了。
燕珩明是迁都,实则想要借此机会,手刃腐朽的燕国旧患。
回去的路上,符定想了许久,才恍然悟了过来。因想清楚前因后果,一时间后背冷汗直流。他方才察觉,自己想得实在太浅,这样紧要的重任,他恐怕不能……
越想,符定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临行前,他踏进符慎的将军府,要去找那个“不孝子”嘱咐两句,却瞧见符慎正拿着一杆长缨,抵在楚阙手里,想要教他“舞刀弄剑”。
楚阙笑着侧过脸去:“哎呀,学起来好生麻烦,本侯何须自己动手?谁若敢欺负我,岂不交将军动手便好了?”
符慎在他背后,那姿势亲昵,仿佛圈住人:“你这话说的。还好只是侯爷,若是官爵高到天上去,还不知怎样狂呢!”他道:“我替你动手,回头又该说——是我黑心杀人。”
楚阙瞪他:“我岂是那等卸磨杀驴之人?”
“那可未必。”符慎笑道:“是时势杀人,却非侯爷杀人。”
符定愣在那儿,却迟迟没有开口……时势杀人?卸磨杀驴。他是要做帝王的手中刀,还是要借时势替帝王寻一把刀呢?
不知不觉间。
秦诏成了那把刀,自己也成了那把刀。
山河万物,腐朽朝臣,一切都成了帝王掌心的一枚棋。
若是群情激愤,日后,燕珩未必不是杀他以平众怒。符定想,燕珩一定是另有打算,否则怎会将这样的重担压在自己一个武将身上?那样深处的意思,自己竟都没想全。
那会子,还是楚阙先看见他,忙拿手肘捣了符慎一下:“将军,司马大人来了……”
符慎抬头去看,见他爹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总之神色复杂,他松开楚阙:“爹?爹,您怎么来啦?”
符定本想叫他待在秦诏身边要小心行事,如今看来,反倒是自己要小心了。因而,他掀起眼皮儿看了符慎一眼,摆摆手,回身又走了。
符慎跟楚阙对视一眼,分明感觉奇怪。当然,连符定自己都没猜透的事儿,他们就更不可能知晓了。
不过很快,符慎就得到了好消息:他爹要回燕国了。
至于回燕要做什么,还是秦诏告诉他的:“迁都。”
符慎问:“怪不得我爹失魂落魄的,难道是不舍得吗?”
秦诏略想一想,便明白了紧要,他问符慎:“你们符家,在燕都,可没有仇人啊。”
“那是自然,我爹为人低调谨慎,又常驻守在外征战,哪里会有什么仇家?”
秦诏道:“你小子,快给你爹去信,本王猜,他是想偏了去。就告诉他,司马府豪奢,该首当其冲,改做官衙、学稷之流,再清算仆从,早日搬离是非之地,也给别人做个表率。至于旁的,按部就班,便好。”
符慎言听计从,因信任秦诏,便照做了。
不久,燕珩收到符定的回信上禀,称自己打算如何动作,事无巨细,说得明白。燕珩细看过之后,将信搁下,还算满意。
德福往前给他递茶。
燕珩靠在椅座上,得殿外清风吹着,大片灿烂光色落在门槛上,将外头的小径并草木都照得渡了细密银白。
他接过茶,笑道:“老师说得对,临阜的阳光很好。”
那句话,是老师留给他的最后一条教诲与提醒。
燕珩更是将这锦囊妙计用到了极致。
如今,万事万物,都叫他顺心。
况且,临阜不止阳光好,守在腿边的秦王也好。
那话音才落下没多久,秦王就大踏步迈进来了。才要笑,被燕珩一个挑眉吓住,他慌忙又退出去,隔着那道门槛,笑眯眯求见道:“秦王求见天子,请您放我,进去吧。”
燕珩哼笑:“进来吧。”
那是天子的规矩,不许叫他肆意践踏。只不过,那句话,今日这样委屈地说完,晚上还不知在床榻上,要再与人说多少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