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陛下柔弱不能自理(212)
见他面色从容、神情自若,褚璲叹道:“你若不是北羯人便好了,要是那样,我一定招揽你入我麾下,以你的武艺,又这般年轻,来日的成就定然高过我。”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要不是北羯人就好了。”
这句话在石观棠口中极轻地一闪而过,除他自己以外,无人听见,褚璲只见他嘴唇似是翕动几下,便又道:“看好了,褚璲,这次轮到我出招了!”
大槊与长枪再度碰撞在一起,大槊在褚璲手中使得大开大阖,有横扫千军之势。而石观棠一杆长枪则似流萤飞舞,看似轻盈飘逸,实则杀气凛然,两人你来我往,一时竟不分上下——直到某一瞬。
或许是石观棠枪尖的银光刺眼,又或许是额前的汗水滚入眼眶,总之褚璲忽然闭了一下眼睛。
剧痛便在此时袭来。
褚璲茫然睁眼,低头下看,石观棠那柄长枪的枪尖已自甲片间的缝隙,刺入自己的胸膛。
血液正自心口涌出,迅速地洇湿内衫,又顺着甲片滴滴答答落下。
“承让。”
石观棠说着承让,手中长枪却愈发用力地向前顶去,直到枪头全部没入褚璲的胸脯,又自后心突出。
漆黑一片中,褚璲的嘴唇抖了抖,石观棠还以为他想说什么,侧耳细听,却只听见他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呼唤。
唤的是“慧娘”二字。
不认识。
他这么想着,抽枪回势,失去了支撑的褚璲旋即从马背坠下。
第105章
石观棠那柄长枪透胸而过时,褚璲并不感到很疼,他只是忽然觉得十分疲惫。
他想起当年流亡时,曾路过东海,彼时虽几近穷途末路,但初次见到浩瀚沧海,还是颇觉激动,兴奋之下,竟不慎掉进了海里。慧娘等人站在岸上看着自己在水里扑腾,笑得前仰后合。
此刻的疲惫感便如当时的海水一般,瞬息就将自己淹没。
风吹过海面,海水骤起粼粼的波澜,褚璲躺在海底抬头望,看得久了,就生出恍惚感。而在这恍惚之中,他也确实看见了林慧娘。
她还是当年的模样,一身粗布麻衣衬着平淡的眉眼,乌发编成长长的辫子垂在颈侧,她正皱眉看着他,颇是无奈地道:“褚璲,你怎的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惨象?”
“最后一次了……”褚璲吃力地扯开两边嘴角笑,他听见有呼哧呼哧如同拉风箱的声音自肺腑发出,“我保证。”
“好罢,那你随我来。”
林慧娘说着,向他伸出了手,那只手穿透冰冷的海水,递到他面前。
褚璲没有一丝犹豫,抓住她的手同她紧紧相握。
“慧娘……”
最后一口气咽下,四周爆发出的部下们惊恐的叫嚷,褚璲却再也听不到了。
褚璲之死并不出乎石观棠的意料,他自己动的手他自己知道,今日在此设伏,原本打的就是让褚璲把命留在这里的主意。
可真见到那雄壮威武,仿佛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如虎熊一般的汉子在水泽泥泞中狼狈地垂下了头,石观棠的心头还是忍不住微微一动。
但也只是一动。
终究身处乱世,鲜血、尸体、白骨,还有无尽的嚎啕与悲鸣,本就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底色,人人都当习以为常。
后退一步,石观棠漠然道:“割下褚璲的头颅,将其尸身厚葬。其余锦军士卒,尽数歼灭。”
“是!”
失了主将,士气被彻底打垮的锦军便如老虎被拔光牙齿,只剩下仓惶逃窜的份。北羯士卒纵马乱砍乱杀,惨叫声在芦苇荡间此起彼伏。过了三刻钟,又或许更短,最后的哀嚎戛然而止,亲卫将褚璲尚且滴血的头颅双手奉到石观棠面前,“殿下,此地锦军已无一活口。”
“好,咱们去樊城。”
拎着褚璲的脑袋,石观棠策马率队向西而去。
不消片刻,芦苇荡再度恢复成荒凉冷寂的模样,只是雪白的芦花染成了斑驳的血色,水泽间,无数只灰暗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穹顶冷白的弦月。
而同在这一轮弦月照耀下,高回正骑在马上奋力追赶。
他们这头突然走了褚璲,石安国那边却来了援军,自消彼长之下,那群原本被高回视作囊中之物的北羯人,竟生生咬穿了一个口子,一溜烟逃了出去。
这下可把他气得够呛,先前在褚璲面前放出的豪言壮语,此时都化作一个个耳光,噼里啪啦抽在自己脸上。高回面红耳赤,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要他撒手是绝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率众去追。
于是料峭寒夜里,两方人马一个在前跑一个在后追,谁也不敢有丝毫松懈。直到了后半夜,月轮西沉,天际浮现一线鱼肚白,眼看着前方的北羯人终于缓下速度,高回大喘气着笑起来,“让你们跑……跑……跑不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