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158)
江阁老一味阿谀皇帝,视百姓如草芥,比之从前常常施粥盖房的陆首辅弗如远甚。大寒的腊月,京城脚下就有成片的流民冻馁交加,朝不保夕,而江阁老置若罔闻。
“好官不长寿啊。”
不知谁说了句,人群尽皆感伤。
这位江阁老是从前陆首辅的翁岳,为了上位构陷亲女婿不说,连亲生女儿都逼死了。如此薄情寡义之人竟登首辅,真是国之不幸。
人群议论了一阵,随即散开,在雪花飞扬中各奔各的营生。
旋风唿哨着卷起炮仗皮子满街跑,扫街的队伍尽是些衣衫褴褛的穷苦人,为了几块铜板多肮脏下等的活儿都能做,为赚那几块铜板。
方才江阁老的车驾路过,扫街众人纷纷去凑热闹,唯一人岿然不动。
此人头戴竹篱帽,身长七尺,拿着笤帚,脸上涂满了黑炭,像个常年做脏累营生的苦命人。默默扫着地,不爱说话,讨工钱时也不知多要。
他叫朱泓,曾经的太子殿下,国之储贰。而今只是个食不果腹的臭要饭的,走路时跛脚,容貌还毁了一多半,比之烂泥也不如。
首辅江浔大权独揽,侵吞横敛,柔奸媚上,劣迹斑斑,实盛世之凶。若在当年他执掌大权时,早干净利落地将此奸佞推出午门斩立决了。
车轮压出深深的一条雪痕,混合着炸药和鞭炮皮子,被来往行人踏成乌糟糟的烂泥。
可惜是当年。
……
年后,圣上在道观中闭关专事斋醮,不问政事,江浔与儿子江璟元完全掌握了朝政大权,司礼监的批红的大权亦尽数落于手中。
道君是名义上的皇帝,他们才是朝中名副其实的皇帝。
如此情况下,文武官僚再不敢弹劾江阁老及其党羽。江氏父子只手遮天,大臣有事请示江氏父子,而不白费力气递折子给显清宫了。
圣上既闭关,群臣谄媚的风气移向江阁老。听闻江阁老思念早逝的爱女,有献干女儿的,有献起死回生的方术的,还有的干脆自己过去当干儿子。谀词如潮,贿银如山,堆得江家几十栋宅子都搁不下。
江浔经圣上敲打,有所收敛,表面上拒绝这些不义之财。
圣上虽虔心修道不理朝政,江浔忠心勤勉一如往昔,日日佩戴香叶冠,灯下认真撰写青词,将圣上侍奉得舒舒服服的。
其子江璟元恰好相反,他屡屡找人代笔青词,圣上竟毫无察觉,便愈加猖狂,干脆养了几十名饱读诗书的道学大学士在府,专供撰写青词。
江璟元自己则逍遥快活,与人饮酒作乐,豢养美妾歌姬,勾结司礼监,排除异己。朝臣俨然被他划归为“黑、白”两簿,白簿是自己人,黑簿则跟阎王爷的生死簿差不多,是要铲除的人。
徐青山侍奉江璟元最是卖力,常常随从左右。党羽狼狈为奸,渐渐在军营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
朝野义愤填膺,少数未归顺江氏的有志之士愤愤不平。如此,那位号称眼明心亮、厂卫遍布天下的道君皇帝竟毫无动静,宛若真升仙了一般。
道君在位,悍臣满朝,这乌烟瘴气的朝廷不知谁还能救。
江浔最厉害的有皇贵妃的靠山,不知这老朽用什么手段拉拢了深宫的皇贵妃娘娘,使皇贵妃每每在他危难时伸手相助。
皇贵妃相当于江家的一记免死金牌,牢牢荫蔽着,哪怕犯下再多的罪过也不至于如前任首辅陆云铮那般抄家灭门,身首异处。
某种程度上,真令人羡慕。
江浔自己知道富贵来之不易,除了皇贵妃娘娘的庇护外,他兢兢业业未有一日失职。
揣摩圣意,撰写青词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除此之外他将手中滔天权力打磨成了一把锋刃,乖乖巧巧充当陛下剪灭异己的工具。
很多时候,陛下给出一句谜语,一个眼神,他就心领神会哪些人该杀,哪些人该留。
圣上毕竟要在修道之余运转整个江山,有他这样一条忠诚好用的老狗,何乐而不为?
江浔常劝儿子江璟元收敛,因为富贵不是飞来的,为了江家他这个老翁一直在负重前行。
他将圣上侍奉好了,将来圣上或许真会用道家方术复活女儿杳杳。若得再见杳杳一面,哪怕是魂魄,他这把老骨头死而无憾了。
江浔父子如此横征暴敛,朝中言官自是不甘寂寞,叽叽喳喳地一直弹劾。
江浔支持皇贵妃为后,朝中大部分守旧老臣却不支持。妖妃已登皇贵妃高位,后宫独步,若再登上与帝王同体的后位,恐怕动摇国本,生出亡国的大灾祸。
依着这个错处,科道言官再度对首辅江浔进行了狂风暴雨的弹劾,十本奏折里有八本是抨击江浔的,指责江浔为“盛世之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