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200)
“陛下也醒了。”
她醒来,第一个看到的是他。
朱缙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莫名有种成就感,在清晨与她相望的目光亦富有侵略性,箭般贯穿,仿佛一记眼神就能让她怀孕。悸动的吻深刻于她唇间,温存而绵长,作为早晨的唤醒。
“嗯。”
他咽喉的嗓音淹没在流动的吻中。
林静照接受,彼此形成了默契。
以前作为妃妾,她这样彻夜陪着君王不像话。但现在,她是他的皇后。
朱缙很满意这个新身份,翻身覆上,摁着她歪歪缠缠又做了一次,不吝赐予她更多的宠爱和雨露。
林静照迷惘晃荡,双目似阖未阖。他在这方面强得很,春秋正盛,又遣散了后宫,所有雨露朝她一人浇来,她真是吃不消。
“册封礼定在什么时候?”
意识恍惚中,她问,皇后得有一个正式册封礼。
朱缙告诉,七月十三。
口吻淡薄,只似通知。
他在皇帝这位置坐久了,什么事只是一句圣旨的事儿。
七月十三是礼部定下的日子,良辰吉日,花好月圆。
林静照抿抿唇,五味杂陈。
皇后的职责是管理后宫嫔妃,现在后妃都被遣散了,她这个皇后没有太大意义,头衔而已。
昔日与陆云铮定下婚约时,她心比天高,还真细细规划过入府后执掌中馈,怎么当合格的当家主母,甚至铺排好了陆云铮的仕途。
她就靠陆云铮拼诰命了,可不允许陆云铮偷懒,更不允许斯人纳妾。呵呵,若在她料理的后宅出了妾室,她必定把陆云铮生吞活剥了……
林静照沉沉阖上长睫。
起身更衣之后,共用早膳。
林静照没怎么和帝王共同用过膳,整顿饭吃得压抑肃静,真正做到了食不言,微余筷勺细微交织的响声。
朱缙不开口,她也沉默,实找不到什么话头,尤其是在江家覆灭后。多年来二人的交流只在龙榻,下了龙榻纯纯是陌生人。
她爱吃的菜,朱缙都叫布菜的太监摆在近前,一道道琳琅满目。
林静照反而不好意思吃了。
“昔日皇考皇妣在时,朕为湘王世子,初春,欲娶一位世子妃料理王府诸事。后继承大统来到了京师,这桩事便错过去了。”
穹顶下明净的天光下,朱缙平静地谈起往事,混杂着层层叠叠的怀念。
林静照不知他忽然说起往事有何用意,但湘王的事是忌讳,他说可以,旁人说弄不好会引火烧身。
“臣妾久居京师,并未有幸到湘楚之地去过,原是井底之蛙。”
她谨慎地迎合。
“不怪你,朕也好久没回去了。”
他鼻梁挺拔冷峻,如黑白分明的铅画,口吻寻常宛若世子对世子妃。
“我大明江山幅员辽阔,许多壮美的风景是在京城无法领略的。”
烟雾袅袅中茶香漫漫,林静照悄然观察他的神色,细声道:
“臣妾少年时,也爱走南闯北。”
“如果有幸能陪陛下南游,一起出去走走,臣妾也想见识见识湘楚之地。”
她说罢快速移开眼神,不自觉垂首多舀了几口粥,怕遭到拒绝。
谈起故乡,朱缙兴致甚浓,解了对她一向的软禁,破例答应。
“你既为中宫,依礼需向皇考皇妣叩首烧香,过些日朕带你去。”
林静照秀美的眼睛一瞠,这辈子,原没想过能再踏出九重宫阙。
“多谢陛下。”
这句倒有几分真心。
“皇贵妃——”
朱缙尾音拉长,唤了声她,欲言又止,深邃肃重。
“这点事不用谢。”
他心底涌动着可怕的浊流,怪怪的,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和她之间始终隔着隔膜,看不见摸不着,无形的疏离横亘其间。
事情原本不该这样。
如果他不是皇帝,她只是湘世子妃,那么该像寻常夫妻那样,她在耳畔唠唠叨叨,算计着家长里短。不可能这般君君臣臣,随时都谢恩,虚伪得像戴面具。
“罢了。”
良久,他道。
毕竟是帝王家。
林静照深以为君心难测,哪一句话就踏入了万劫深渊,在不得罪君王的情况下,离得越远越好。
只盼朱泓晚一点被找到,她多苟活些时日,享受些皇后的尊崇。
朱泓被找到时,就是她的死期。她愈是当皇后,愈是被推向火坑,朝臣愈加恨她入骨。
毕竟,她是被饲养在现实生活的笼内,随时会被牺牲掉,永远不能忘记他曾赐过白绫匕首毒酒令她自裁。
用罢早膳,林静照正准备恭送君王,朱缙却叫她一起到显清宫去。
她诺下,并没有其它选择。
紫禁宫晨曦晴空灿蔚得如同被水洗过,时而飞过一阵阵白鸽,二人还是第一次一起踏出重重守备森严的昭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