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201)
龙辇抬来,朱缙踏上,坐稳,回首见林静照仍恭敬跪在原地。
朱缙铅眉一蹙,“不是说了叫你跟着?”
林静照道:“是,臣妾乘辇即刻便来。”
他的龙辇品阶高贵,独一无二,只设一个座位,只有天子可一人乘。
她在臣下,有适配的妃辇。
龙辇起,朱缙阖目背倚其上,回首,见她单薄瘦削的身影在晨雾中离他越来越远,宛若被抹淡了色彩,抓也抓不住,忽喊道:“停。”
他改变主意,大步踱下,回来抓住她的手:“不乘辇轿了,朕和你走走,正好消食。”
林静照被他攥得有些疼,不理解他为何在这等小节上较劲儿。她又逃不掉,马上会追去显清宫。以他尊崇的身份,实罕见步行于宫阙中,仪仗会吓死沿途宫女太监的。
“……好。”
帝后一同漫步在长街的清晨中。
朱缙一袭青衫,凝碧墨枝,澄淡清远,山中隐逸的道家打扮,似神仙在洞天,不似九五至尊的皇帝。
林静照印象中从没见他穿过金鳞绣爪的龙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请进皇宫的道士,哪曾想他是皇宫的主人,天下的主人。
或许,孕育诞生过《楚辞》的湘地就是这样浪漫的,信巫重鬼,他做湘王世子散漫惯了,当皇帝仍然这样。
“昭华宫地处偏僻,离显清宫远了些,往来递送青词也不方便。”
朱缙沉沉打量宫墙琉璃二色瓦,尽头隐约朦胧的万岁山,“凤仪宫已修好完好,你行完册封礼搬到凤仪宫去。”
林静照早知搬家的事,她在凤仪宫住惯了,喜欢后园的小池塘。蓦然叫她搬去历代皇后咽气鬼气潇潇的凤仪宫,心不甘情不愿。
但她身为皇后,位主中宫,仍住在嫔妃的偏殿有违礼制,搬家是必要的。
“臣妾……”
她方要开口,听朱缙自顾自地道:“不,你直接搬去显清宫,和朕住一起,何必管那些言官叽叽喳喳的议论。”
林静照愕然扇了两下睫,哪有妃嫔和皇帝同住的道理,妃嫔在龙榻上躺一整夜都是逾矩的……其余逾矩犹在其次,主要是她现在已经被监控很死了,若再搬到天颜咫尺的显清宫,日日刻刻分分秒秒面对着他,还能呼吸吗?
“陛下,此举不妥。”
她舌头一紧,着急寻了个理由,“显清宫乃求仙问道之地,臣妾一介凡浊之身,又是罪臣之女,入内恐惊扰了神明。”
朱缙停下脚步:“哦?皇贵妃不愿?”
林静照在他逐渐犯冷的眼神中胆寒,这位道君何等聪明,焉听不出她言外之意,无助蠕动着唇,“臣妾怎敢,只是担心陛下修仙大业。”
他眼睛黑得吓人,在耳畔轻语:“放心,即便搬到显清宫,朕也会允你休息的。”
再肥的田也经不起老耕,何况她贫瘠。他只是偶尔犁犁地。
林静照双腿顿时软了,软成一滩泥。他的手恰好掐在她腰际,雄浑的力道把她掐碎,和床帐间一模一样。
她魂不守舍地道:“谢陛下,得陛下如斯宠爱,臣妾……”
生无可恋。
朱缙煴煴然:“爱妃不必谢。”
他早有此念,今日才说。
今年他来昭华宫越发频繁,不来的时候也思忖着她,憎恶来往的路程。
矛盾感,异样感和幸福感交织,他有些期待着她搬过来的那一天。没给她准备寝殿,他的寝殿便是她的,他们日日住在一起,营造共同的家。
虽然这诡异的幸福充满了虚无缥缈,不知那一日就被意外打破。可是,现在的幸福终究近在咫尺了。
他已经攥她很紧了,却仍然感觉松。
第96章
皇贵妃将登后位,臣民轰动。
皇贵妃与江氏巨奸勾结,诱使君王沉迷修玄斋醮,害死无数诤谏直臣,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妖妃不足以母仪天下,她给大明带来的只有不幸。
奈何圣上情有独钟。
言官骂声如决堤的黄河水滔滔不绝,但无法改变圣意。
当初,刚践祚的圣上就是不顾周有谦等一干旧臣激烈反对,大开大明门按皇后礼节把她抬进来的。
当初,圣上也是因为她廷杖了文武百官,使旧辅元臣死伤殆尽。
刻骨的仇恨是无法泯灭的,那些因妖妃而获罪的臣子化为厉鬼冥冥中凝视着妖妃,他们的故交亲朋网罗了一张仇恨网,时时刻刻诅咒妖妃,朝廷所有浩然正气的士大夫与妖妃势不两立,流着血泪等待妖妃的陨落。
徐青山要挽救王朝社稷,首先要除的就是奸臣和妖妃。
奸臣已除,妖妃唇亡齿寒。
尽管妖妃有圣上庇护,徐青山手里捏着一条妖妃绝无法逃脱的罪名,能叫妖妃死无葬身之地——这秘密连太子殿下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