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221)
“何故一言不发?说话!”
若寻常犯人在公堂上沉默倒也有办法,一顿棍棒下去皮开肉绽,犯人自然哀嚎求饶。再不济,诏狱十八道酷刑轮流上一遍,死人口中尚且能挖出东西,活人再硬的嘴也撬开了。
可这次对象实在特殊,金娇玉贵的皇贵妃,打不得骂不得的女娇娥,烫手的山芋。
主审官在她面前坐反而要感恩戴德,焉能动用大刑,陛下之前明令禁止过,左都御史费观就是因此丢官的。
眼看着审判没法进行下去,韩涛狐疑地瞥向内阁首辅徐青山,寻求帮助。
是否变其他审问方式,比如专门针对哑子的用手画押,若犯人识字还可以让她用手写。三法司会审事关重大,他不敢轻易做主。
徐青山也吃不定林静照为何忽然这般缄默,明明在之前的审讯中她表现得非常配合,称得上光明磊落,完全对叛国罪行供认不讳的。
难道她嗓子真的一夜之间受了伤
她不开口,旁人无法逼她开口。
好比重拳打在软塌塌的棉花上,急得人抓耳挠腮,空使不上劲道。
妖妃当真称得上一个妖字,诡计百出,恨得人牙根儿痒痒。
为了避免重蹈费观的覆辙,被那位阴晴不定的道君陛下抓住把柄,徐青山决定还是先请示。
这场至关重要的生死博弈,失之厘毫差之千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心眼与心眼之间的较量,绝不能出一丝纰漏。
徐青山朝韩涛使了个眼色,韩涛顿时会意,命司礼监写小信给陛下,询问此等情形如何处置
妖妃沉默没关系,若是陛下允许用刑,事情自然就解决了,有的是刑具能撬开她的嘴。
司礼监匆匆去了,陛下很快传来御笔朱批:供词。
就这两个字。
陛下只要供词。
没说能不能用刑的事。
但之前在都察院,陛下是禁止用刑的。
对于群臣小信中提出的妖妃缄默,负隅顽抗的行为,直接无视了。
群臣面面相觑相对为难,面色铁青,犯人偏偏不说话,如何要口供?
韩涛焦急得百蚁挠心,深深体会到了左都御史费观的难处,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数十名朝廷命官被锒铛加身的小小妖妃玩弄于鼓掌之中,说出去令人笑掉大牙,今后不用在官场混了。
他身为主审官不能让场面一直这么僵滞下去,只得变换讯问方式,由他陈述事实,林静照点头或摇头,这下但凡耳聪尚在,嗓子受伤也能答话了。
谢天谢地的是林静照这次终于有了反应,韩涛一喜,莫敢大意,威严公正问出所有问题,由专人录下了口供。
林静照未再耍花招,对于韩涛所问皆是点头。
韩涛匆匆审讯完毕,遣司礼监再送小信给陛下,若陛下无异议,这场旷时长久的艰难审判便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谁料陛下的朱批上仍然只有两个字:供词。
并且要人犯亲口所述的具体时间,地点,具体起因经过,具体过程。前因后果须有条不稳,明明白白,不是有点头摇头这样的儿戏就可以囊括的。
陛下不是好糊弄的,有时候称得上是挑剔苛刻。
全体官员的希望一时被打落谷底,深受挫败,束手无策。
徐青山再也坐不住,私底下问司礼监陛下此刻在干什么,若陛下已然斋洁完毕,群臣便在此恭迎圣上驾临,亲审此女。
司礼监对于透露圣上行踪十分为难,压低声音小心翼翼说:“……陛下刚刚服完金丹睡下,仙姿醉态,玉山倾颓,屡屡被打扰龙颜不悦。”
徐青山脸色完全黑了。
陛下竟在这关键时候饮酒嗑药,昏聩荒谬,当真拎不清。
再看小信上的朱批字迹,“供词”二字龙飞凤舞,确实有几分酒后的散漫狂浪,沾着些微仙酒的辛辣。
陛下,究竟想干什么?
林静照坐在堂下,舌头多次试图顶开塞子却徒劳无功,反而累得舌头隐隐发疼。她的上下唇完全无法张开,表面好像她自己闭嘴一样,跳进黄河也说不清。
她覆着黑色面纱,倨傲高贵,旁人怀疑也只是怀疑她嗓子坏了,或怀疑她为了躲避罪责而蓄意缄默,无一人发现她的嘴巴被锁住了,因为没人敢靠她那么近。
这塞子是宫羽亲手让她戴上的,代表了陛下的意思。陛下亲手锁住她的嘴巴,又朝三法司审判官要亲口供词,相当于问道于盲,自堵出路,将群臣耍得团团转,岂是一代圣皇能做出来的事
便是庇护,也没这么明目张胆的。
朱缙并不是普通人,他也并不是一个遵循规则的正常人。他的许多举动充斥着对礼法的颉颃,荒谬神秘,甚至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