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60)
这是场服从性试炼,妖妃只是噱头。妖妃身后站的是新君,反对妖妃就是反对新君。新君以此肃清朝堂,排除异己,划出一条忠与奸的线——只有忠于他的才是臣。
这是皇贵妃之争的全部意义。
绝不仅仅是一个封号之争。
朝臣该明白旧日的游戏规则已悄然改变,服从新君者,才能继续在宦海中存活下去。
在群臣一片沥血哀嚎中,林静照在观德殿行册封大礼典,并上宝册,晋皇贵妃,万千华贵地走向后宫荣耀之巅,上玉牒,获得日后葬入帝陵的资格。
灿烈的阳光普照宫阙,肃穆的韶乐飘飘,眼前巍巍然不敢仰视的宝座。林静照垂了垂眼皮,感到极为不适。
数日来的禁足生活不见天日,再出来时她居然受荣宠至极的册封。
命运的大起大落,阴晴不定。
观德殿高大的汉白玉基上,朱缙似神仙在洞天,青衫磊落灌满了飒飒的东风,站在重檐庑殿的阴影下,遥远地眺望着午门外按品秩次序排列廷杖的文武百官。
他头戴白桃香叶冠,从头到脚一尘不染,萧疏的风神,如高洁的隐士,干净得仿佛完全不染指世间权力。
龙椅之下,濡满了鲜血。
林静照被身上沉甸甸的珠玉首饰坠得走不动路,时刻保持着最庄严的姿态,拖着吉服在他面前跪下,行礼,领旨,谢恩。
朱缙抬手允起,与她并肩。
睽别多日,她和他陌生得仿佛从未认识。
她侧头望了他一眼,他目不斜视未曾看她。
太后、皇后等人在旁观礼,对她恨之入骨,嫉妒癫狂。
这实是一场盛大的典礼,典礼的每一处细节皆是君王根据古礼亲自设计的,极为精心。
这一身皇贵妃服饰,是踩着大臣的鲜血和骨肉上一针一线缝就的。
阖宫上下林氏一枝独秀,风光无人能匹敌。如此好的运气,倒真像神仙下凡。
林静照望着远处行刑的重臣,飘起的面纱模糊了她的视线,仙气飘飘。在任何公开场合,她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外界人对她恨之入骨,实则她也身不由己,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傀儡木偶,过着暗无天日的禁足生活。
朱缙没有握她的手,即便是这样专门为她举办的盛宴。
他利用她封皇贵妃的名头挑起争端,大做文章,铲除旧辅老臣而已。
前几日,他还差点下旨葬送了她。
高大的丹墀之下,贵妃党众臣面带笑容地享受着这场胜利。
陆云铮作为最先支持贵妃的大臣,获得了比旁人丰厚十倍的赏赐,俨然有文官首领之势。
江杳也在,挽着陆云铮的手臂,二人含笑望向高台之上的贵妃娘娘,不约而同泛着幸福的笑容,喜气洋洋的新婚夫妇。
这次林静照看清了,陆云铮身旁那个女子确实和自己生得一般无二,酷肖程度甚至称得上诡异。
可她再没有机会发声,唯有陪着帝王站在至高的位置,享受巅峰的尊荣。
……
昭华宫,红光满殿。
林静照一身凤冠霞帔坐在红帐中,累了整日,大病初愈的身体不堪重负。
蜡烛明亮灼热地燃着,殿内被各种珠玉宝器堆满,冰冷而华丽,处处彰显皇贵妃身份。甚至破天荒地贴上了“囍”字,民间只有迎娶正妻时才会贴的。
今夜,便算她的新婚之夜了。
没有新郎,没亲人的祝福,没有喜乐和酒席,有的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疲惫,和旁人怨怼憎恨的咒骂。
夜深了。
莲花似的轻云拢着明月,缓缓飘逸,淅淅沥沥的月光淋在孤寂的窗棂上。
林静照还不能入睡,今日是皇贵妃的册封礼,按惯例陛下都会额外赏赐雨露,而不会召其他嫔妃侍寝。
芳儿和坠儿陪林静照一同等着,蜡炬熔成了热泪,月色墨蓝,直至后半夜司礼监的太监张全才过来传达圣上旨意。
“陛下要修持斋戒,今夜便不过来了。”
张全道,“若娘娘欲谢恩,可亲自前往显清宫。”
林静照灵犀在心,张全若只说前半句还好,刻意补充了后半句,便是要她前往显清宫谢恩的意思了。
张全的意思也就代表了那人的意思。
他赏她,她焉能不谢恩。
廷臣对她恨之入骨,日后若想在宫廷中活下去,还在靠圣上庇护。
毕竟她三番两次地私逃,他手下容情留了她性命,这次患病又允她找了太医。
“我更衣就来。”林静照抿了抿红唇。
“陛下叫娘娘不必更衣。”
张全恭敬地道,“夜深露重,娘娘大病初愈,穿着吉服便好。”
吉服相当厚重,和百姓家女子的嫁衣差不多,猩红的颜色浓似人血,行动很不方便,像她急着邀宠连吉服都不愿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