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61)
林静照有些为难。
但既是那人的旨意,她无法拒绝,卸了凤冠,拖着长长的裙摆便上辇了。
为遮挡容颜她得在头上盖一层红纱,像民间嫁娶的红盖头,艳丽无比,她本人也像穿红嫁衣匆匆行在夜色中新娘子。
盛装奔赴,不为与新郎相会,只为拜见君父。
下辇,林静照怔怔摇晃着暮色中高袤幽深的显清宫,微弱的月光无法穿透,好似踏入其中连骨头渣滓都被吞噬得不剩。
从前她嫌江家小门小户,总渴望着来皇宫见世面。懿怀太子在宫中赐了她一间偏僻的耳房作居所,她当时欣喜自豪得不得了,一夜夜地不睡觉,贪恋皇宫气度雄浑的月色。
如今她有了一整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却只觉得是枷锁,再找不回初心。
高悬的明月,挥洒的月光。
帝王的宫阙就在眼前。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就好了,梦醒之后,她还能回到从前,依旧是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
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她咽下泪水,深吸了口气,走入帝王的居所。
第27章
月光洒洒,显清宫前庄严肃穆,庭前太液池中种满了清幽恬静的荷花。
赵贵人漏夜来到显清宫,手捧金盘子,对值守的銮仪卫道:“嫔妾求见陛下。”
她金盘中呈了一枚仙丹,乃道观术士经七七四十九天火淬锻炼而成,内保养生之道,食之可延年增寿,白日飞升。
小景子拦截道:“陛下在参玄,贵人请回吧。”
赵贵人解释道:“嫔妾此行就是为陛下进献仙丹的,还请公公代为通传。”
小景子仍不为所动,“陛下修炼仙法意欲静寂无为,贵人还是请回吧。”
赵贵人的位份原本是赵端妃,因冒犯了林贵妃被贬为赵贵人,罚俸罚禁足,前日才刚刚开释。
她见林贵妃因赞玄飞升皇贵妃,眼红得很,也欲借修玄之事谄媚君上。仙丹谁都能炼,青词谁都能写,岂独林贵妃为然?
孰料连显清宫的门都进不去。
赵贵人深感失落,捧着精心锻炼的仙丹正要悻悻离开,忽闻夜风中一阵幽香扑鼻,皇贵妃踏月而来,洒满清辉。
是林静照。
见皇贵妃,小景子立即点头哈腰地迎上去,“娘娘可算来了,奴才们等候多时了,您快些进去侍奉圣驾吧。”
林静照淡淡嗯了声,提着裙摆而入,全程没看赵贵人一眼。
赵贵人花颜失色,小景子前倨而后恭,鲜明地展示了后宫的风向。
林贵妃平日神神秘秘就算了,觐见圣驾还桀骜不驯地盖着面纱,真把自己当神仙了,陛下竟也纵容。
赵贵人哭得伤心,狼狈而归,心想总有太后和皇后娘娘收拾林静照。
林静照一身猩红吉服,头盖红纱,大病初愈的肤色在月光的映衬下白极了,沾满了光辉,浑身萦绕着洁净气息。
至仙缘殿,她抚了抚腕间红手串,长吁了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踱入,一叩首在地面:“臣妾拜见陛下。”
殿内挂着青纱帘幕,壁上泛黄的古画前矗着两只白瓷瓶,瓶身篆刻有鱼兽翻涌于波涛的纹理,插着几枝新摘的荷花。
朱缙一袭紫霜色的鹤袍,青松月冷,褒长的博袖垂曳在地,于案前调弄沉水香。
宽广的内殿,缭绕着清响的磬音。
“起来吧。”
林静照见他仍然道教装束,殿内清冷全无新婚的氛围,自己却穿着火红的嫁衣,与虚室生白的修仙之境格格不入。
她只愿赶快谢恩赶快离开这儿,没有起身,继而表达自己对他赏赐皇贵妃之位和金银宝货的欣喜之情,不胜受宠若惊。
朱缙视线移向她,“不是前几日还不要皇贵妃的位份?”
林静照内心波澜,谨慎答道:“是臣妾糊涂。”
他漫不经心地幽幽:“想通了便好。”
口吻中没有夺人的气势,夜色如水,透着微凉,仿佛沉沉融进暮色中。
林静照经他廷杖群臣血溅午门一事,对他的敬畏又深了一层。伴君如伴虎,每一步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从前臣妾过于愚钝,悔不当初,希望现在改过自新还来得及。”
玉质器皿响起细微动静,朱缙仍在调制香料,寒若雪洞的宫殿一缕香烟笔直飘升,静得仿佛飘在人心上。
“方才是谁在外聒噪?”
林静照回禀:“是赵贵人,她想给陛下进献仙丹。”
朱缙道:“你将她赶走了。”
她一噎,分不清他的话外之音,“臣妾恰好前来,与赵贵人照面,并未说话。”
朱缙抬起眼睛平静地说:“那是皇后的人,得罪了她们日后有你遭罪的。”
林静照清橘般温润纯真,雪颈一道弧线,嗓儿又细又亮,“那臣妾也不能将陛下让给她,今日是臣妾和您的新婚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