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78)
江浔老泪不争气地流淌下来,“老夫怎敢怨怼陛下?只恐陛下今后对我生了嫌隙,再不重用。我之前站错了队已悔不当初,如今又做错了事,该如何弥补?”
冯氏道:“陛下只是表面杖责了老爷,未将老爷贬谪出京,老爷还有机会。”
江浔听了冯氏的话,若有所思。
陛下何许人等,杀生打剐前内阁党毫不留情,自己从前跟周有谦,此番又闹出了刺客事件,陛下只罚了二十廷杖而没将他赶出京或逼他致仕,足可见圣恩浩荡。
“这么说,竟是老夫多虑了。”
冯氏道:“是啊,老爷,现在正是节骨眼上,谁熬过去了谁就能飞黄腾达。您从前是周有谦党,陛下对您一直有疑虑,没准这几杖打散了君臣嫌隙,陛下要重新用您呢。”
冯氏的话虽有夸张乐观成分,现在也只能这么想,死马当活马医。
江浔短叹了声,竭力忍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臀,额头直冒汗。
幸亏皇贵妃娘娘及时出来说情,再多打一杖,他这把老骨头就魂归西天了。
如此看来说贵妃娘娘是妖妃当真不对,她相当于救了他的命,是活神仙。
“谢娘子了。”江浔道。
官场比的是身段柔软,谁更能揣测圣心。但教他锲而不舍,一如既往地侍奉陛下,陛下定能感知到他的。
既然要谄媚,便谄媚到底吧。
江浔不知那陆云铮如何了,陆云铮因他连累也遭了廷杖,数日来杳无音信。
他这女婿虽爬得高,却不比他久经风波、荣辱不惊。毕竟陆云铮一路顺风顺水的,飞升首辅,哪里受过这等挫败。
陛下冷面无情地当众降下杖刑,陆云铮的痛不仅仅在于皮肉之苦,更痛在心。
陆云铮一向认为他是陛下共同开创霸业的盟友,简在帝心,与众不同。即便做不到敬重,陛下起码会给他三份薄面。
可事实给人一记当头棒喝,陛下说打就打,说剐就剐,任你功臣忠良,完全不需要理由,和对待宫里奴才同等的待遇。
其实臣子和太监有什么区别?无非都是侍奉主子的。太监服侍主子内宫,臣子服侍主子前朝。主子不高兴了,生杀越多,臣仆皆得受着,即便赐死臣仆都得恭恭敬敬谢恩。
陆云铮若是过不去这关,怕是在仕途上走不长远。为官首要便是放下身段,尤其是侍奉那位本朝第一阴晴莫测、挑剔的帝王。
第35章
陆府。
庭中树木凋落了,稀稀落落又细又长的黄草在风中飘摇着,寂静萧索。
卧房内,陆云铮趴在被褥上,腰臀裹着厚厚的白纱布,将脑袋蒙在枕头下,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浓重药味和血腥的铁锈味,死气沉沉。
江杳梳着妇人髻端来膏药和绷带,进门,唤道:“陆郎,该换药了。”
陆云铮无动于衷,状若未闻。
“莫要耿耿于怀了,若是痛就直说,我给你涂上好的跌打灵方。”
江杳怜然望了望他,又道。
这些日来陆云铮一直是这副消沉的模样,沉默寡言,如丧考妣,心神恍惚。
江杳遂自顾自地将陆云铮衣物褪掉,为他取下渗血的绷带,将清凉的药膏重新涂上去。
挨了二十廷杖,要说严重也真严重,血肉模糊似拍蒜,那群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半点没留情的。
可她回门探望时,江浔那等花甲老人也比陆郎振奋些,陆云铮这样子实在萎靡。
“陆郎。”
江杳的柔荑抚在绷带上,恻隐着道,“圣上怜慕皇贵妃娘娘人尽皆知,这次抓不到刺客,定然拿你和爹爹当替罪羊了。你受些皮肉之苦也就算了,为官的谁没受到窝囊气,别太放在心上。过几日风头过去,你依旧是独一无二的首辅,内阁的领头人……”
“杳杳。”
陆云铮终于出声制止,嗓音沙哑如漏风,“我想一个人静静。”
江杳叹气,劝了陆云铮多少次,他总是听不进去。
他作为内阁首辅,肩负重担,现在且还能用养病的借口推搪国家大事,待伤好之后呢?还能这么消沉地不拜君王不入内阁吗?
恐怕圣上容得下,文武百官也容不下。
“陆郎,你好好想想吧。”
待江杳走后,陆云铮才敢死死咬紧被子,任泪水肆意流淌,抵挡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疼痛。
挨了二十廷杖,皮肉折磨还好,当众被褪下裤子的耻辱是他无法忍受的。
当时,圣上混淆是非,挥挥手直接命人将他这堂堂首辅拖下去。
那群牛马蛇神的锦衣卫将他像牲口一样绑在条凳上,剥了衣裳就打,噼里啪啦的动静极大,在场所有官员都听见了,他狠狠咬着条凳的木棱快咬断了舌头才没呻吟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