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85)
首先,皇贵妃的容貌绝对不能乱看。皇贵妃常年佩戴帷帽,即便在闺阁之中她的芳容也不为下人所窥探,更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恐遭剜眼之刑。
其次,贵妃的随身之物绝不能私藏,哪怕是最微贱的丢弃之物。宫女私自贩卖是禁止的,男性太监私藏更是绝对禁止的。
陛下对皇贵妃彻头彻尾的妻控已到了极端的地步,皇贵妃的起居行程、一日三餐、衣着搭配皆处于天衣无缝的监视网中。贵妃虽年轻貌美,一旦有太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被厂卫侦知,即行逮治拷讯,以残忍方式治死。
在宫中皇贵妃的事是禁忌,离得越远越好。若哪个太监摊上沾惹贵妃的罪名,神仙来了就救不了。
曾经就有小太监私藏皇贵妃身上掉落的花瓣,那人甚至没有动歪心思,只欲在同僚面前夸耀一番,被活活杖毙。
与皇贵妃相关的事,陛下宁错杀一百不会放过一个。前朝的主子是陛下,后宫真正的主子是皇贵妃。
如此严峻形势下,仍出了意外。
冬至宫宴那日,皇室小聚,太后娘娘的弟弟寿宁侯远远瞥见了皇贵妃清丽窈窕的身姿,心痒难耐。仗着长姐太后的威势,竟胆大妄为私下联络了皇贵妃。
锦衣卫侦知后立即将寿宁侯打入诏狱,酷刑拷讯。寿宁侯四十余岁年纪,性喜渔猎,荒唐无毒,常常霸占民女,如今惹到圣上头上,纯纯是自寻死路。
这本是一件寻常的案子,凌迟论死寿宁侯了事。寿宁侯入诏狱后吃尽苦头,为保性命,竟说出一件前朝秘辛:
太子朱泓没有死。
是寿宁侯的一个门客说,当年太子殿下匆匆逃离皇宫,被追兵逼至悬崖。太子的一个女官与太子交换了衣衫,毅然引开追兵。找到那个女官,能顺藤摸瓜找到太子的下落。
宫羽闻此无动于衷,太子朱泓当然没有死,陛下早预测到了。那女官的名字叫江杳,也是现在的林静照,被陛下控制在手,这些秘辛根本毫无价值。
透露这些秘辛的门客倒有点意思,宫羽立即派人逮捕。
眼看着屠刀即将逼近,寿宁侯毛骨悚然涕泗横流,失智之下将肚子里的陈年旧事胡乱言语,大多也都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不足为信。
但有一条,宫羽听后浑身骤冒冷汗,瞳孔剧颤,不敢怠慢,上达天听——
那女官曾是朱泓的榻上宾,鱼水之欢,相亲相爱,不仅是君臣,更是情人关系。
……
浓云如泼墨,冬雪霏霏,北风呼啸,满地风霜,远方山峦的轮廓在一片灰雾中模模糊糊,宫阙氤氲在单调的黑与白中。
林静照于铜镜前梳妆打扮,寡淡的容颜恰如窗外白絮,透不出一丝血色,黯然枯槁,无论用多少胭脂也遮挡不住。
今晚陛下又翻了她的牌子。
但,似预示着一丝不祥。
刚才宫羽过来传达了太后弟弟寿宁侯在诏狱的供词,事关先太子,牵扯重大。
“陛下一会儿要亲自问你的话。”宫羽提醒,叫她早做准备。
林静照手心一阵阵发凉,七上八下,深深陷入对未知灾祸的恐惧中。
寿宁侯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送她死路的?他说了那样的供词,即便陛下还有心留她,也会为了皇家颜面赐她死。
枯枝互相剐蹭发出轻响,乌鸦喑哑的呱叫,在萧瑟的寒风中荡来荡去。
白日的太阳像月亮,灰蒙蒙的白不透,失去了一切温暖的色泽。
林静照来到显清宫,掀裙跪下。
威武的铜龟和仙鹤涂着庄严冷色调的油彩,瞪着眼睛,威武瘆人,给人以庄严恐怖的感觉。明明来过这里多次,仍克服不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君王黑暗的声音高高盘踞于九重台阶的龙座之上,处于强大的逆光中,静穆深邃。
窗户未关,雪花簌簌,殿内飘荡着阴风,又冷又空,仿佛使人血液凝固。
黑云压城城欲摧。
“臣妾前来请罪。”
林静照深深行礼下去,一揖到地。
寿宁侯的那番话实在太致命,且死无对证,她说任何辩词都不足消除君王的忌恨情绪。她索性直接请罪,任打任剐,听候发落。
毕竟她现在是天子的女人,与先太子朱泓的那些谣言,必不能被容忍。先太子朱泓,是毁掉她命运的一记死结。
朱缙以一种极其阴冷的目光注视她,如深幽的天际,良久未开口。雪洞般素净得大殿,笼罩着可怕而逼人的沉默。
寿宁侯的原话是那女官与太子朱泓朝夕相处,裸裎相对,鱼水之欢。
那女官指的是她。
有时候不说话比说话给人以更沉重的压力,弥漫着更浓重的死亡气息。
皇妃贞洁受损,后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