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86)
林静照苟默自容,再度叩首曰:“臣妾愿承担一切罪愆,以保全皇家清誉。”
“你不解释吗?”朱缙终于道。
她轻微摇头,“臣妾不敢狡辩。”
“朕听你的解释。”
他命令道,“解释。”
话语状似,隐隐期待否定的回答。
林静照脸色发青,入宫以来被这样濒死的紧张感反复折磨,紧绷的内心早已麻木。在脑海中搜刮了半天,找不到说辞。痴怔怔的,陷入深渊一般的绝望,语调平平地道:“臣妾身为后宫之主,愧对君父,无言以对,但求陛下责罚。”
朱缙呵呵冷笑,锋利的沉默在荡漾。
她这样相当于默认了与朱泓之间的谣言,无论事实到底如何,已实打实令他龙颜不悦了。
陆云铮,朱泓,她的拥趸者一个接一个。
朱缙心底涌起一股可怕的暗流,扬起了某些情绪,似嫉妒,却又不像。
他可以接受陆云铮,因为她本身是陆云铮的未婚妻,他一早就知道。
现在又冒出个朱泓。代表了一种可能,她曾经与朱泓有过情。她谁都爱,还真是博爱。
她打定主意他不会杀她吗?
还是说,他们本身是假的夫妻关系,恩爱和眷恋都是演的,不必管彼此的内心?
“过来。”朱缙吩咐。
林静照钉在原地没动,似一具失去重心、飘摇不定的魂影。以小草般的微渺之力对抗着,虽然弱小,坚韧不屈。
诏狱的滋味她尝过了,她的家人又都被打成了重伤,她已失去一切,死且不避,更无所畏惧。风骨不折,无需再度低头。
死亡反倒是一种解脱。
“你傲骨铮铮的样子,以为很高尚吗?”
朱缙于黑暗中投来的眼神似冰刀子一般严厉,夹杂着轻蔑。
君臣间的天差地别注定了他们的不平等,弱者跪着的姿势更毫无尊严可言,傲骨是可笑的。
她那蝼蚁般的身躯再是倔强,大义凛然,投下的阴影也不过寸余。翻筋斗云拼命地往外跑,最终也逃不出五指山下。
她过往费尽心机布下的圈套,于他看来仅仅是轻易戳穿的谎言,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一场场取乐的笑话罢了。
站在他的位置,风景开阔了太多。
林静照被他轻蔑的目光焚烧着心灵,难以承受,嘶哑道:“臣妾既损了皇家清誉,求陛下赐一死,成全臣妾。”
不是威胁他,她知道他敢。
她这么说,是真的求死。
朱缙未置可否,反而轻冷地笑了。若他不想让她死,偏偏想辱她呢?死固然不难,难的是万分屈辱地活下去。
他不杀她,却想辱她。
将她的傲骨寸寸折断后,再杀了她。
她是他的掌中物,生杀予夺由他拿捏。主人不允许死,她连死的权利也没有。
“过来。”
朱缙重申,口吻愈加严厉。
第39章
林静照被帝王厉峻俯视着,如芒在背,心胆俱丧,更为他口吻中毋庸置疑的威严所慑,捏了捏拳头,坚守的底线快要崩溃,犹豫着,最终依言走上了高台。
通往帝王的龙座位那样高,足足有九级,象征着人间至尊,每向上一点,寒气便逼人一些,自由的空气便少一点。
她来到他身畔,跪下。
朱缙神色间尽是锋锐之势,扬起手,批颊而落。林静照以为他要打她,下意识闭紧双眼。半晌,他却只温缱地抚挲她。
“陛下……”
她翕动着唇角,如逃过一劫。
他平平淡淡地说,“皇贵妃一直对朕说谎,让朕很失望。”
“没有。”她嗓音微微急促,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无力又难受地,“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朱缙带着显著的疑问,“欺君的罪名你承受不起。”
林静照怔了下,虽清楚他在训导自己,鞭子和糖果的游戏,可被洗脑久了,她面对他时有种天然的温驯,会情不自禁地将他当成尊者讨好。以至于,每当她鼓足勇气想和他破罐破摔时,都被他莫名的气场所慑,重新跌回他的怀抱。
由于对死亡的天然恐惧,在极度危机时一旦他饶恕她性命,她就会产生诡异的感激之情,不可自控地想要讨好他,以弥补自己破罐破摔时道出的那些忤逆之言。
明知道他的宽赦是暂时的,在她失去所有利用价值后,他会毫不留情地赐予她死亡。是人类贪生怕死的劣根性操纵了她,让她可悲地沦为朱缙的玩物,一次次低头。
她确实遗传了父亲怯懦畏死的特点,没有大无畏的凛然就义精神。为了在这并不算美好的人世间多苟活些日子,忍气吞声,放弃尊严。其实,人世间又有何留恋的呢。
在亲密距离时,他们不是夫妻,是君臣,是主仆。她被洗脑太深,畏惧死,畏惧他发怒,乃至于幻想着如果他永远温柔就好了,她平平安安隐忍一辈子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