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91)
圣上隐居修道,常常十天半月斋洁。大臣们见不到皇帝,有事先禀告内阁首辅陆云铮。
这颇有僭越之之嫌,圣上得知后非但不降罪陆云铮,反而褒奖了他的勤勉。
“君臣之礼,在朝当慎,其余时候则如家人。”
圣上的话使人如沐春风,像一种抚慰。
陆云铮的新房在南郊建成,圣上特赐墨宝匾其堂贺乔迁之喜,又赐给玉环、白银等物。
陆云铮的轿辇旧了,圣上特赐车马,减其来回劳碌奔波之,可谓关怀备至。
前些日,圣上无缘无故罚了他二十廷杖,如今这些额外的恩赏,似乎是对陆云铮的暗暗道歉。
陆云铮这样想着。
他大悦之下,心结终于解开,淡忘了君臣隔阂,愈加辛劳地在内阁中执政。
有人欢喜有人愁,陆云铮的回归使江浔的光辉黯淡了下去。
圣上将内阁诸事重新交给陆云铮,江浔所在的礼部也在内阁之下。江浔再度成为女婿的下属,按官场礼节需参拜女婿。
江浔憋了闷气,郁郁寡欢。
更致命的是,陆云铮和江浔这翁婿俩的执政理念不同。
同为圣上宠臣,陆云铮是靠斗前朝余孽上位的,不曲不阿,不谄媚君王,凭能力和聪慧在官场立下一席之地,浩然正气。
江浔则不同,从前是周党,临阵倒戈,靠逢迎取悦君王,折下脊骨谄谀侧媚,邀宠纳款以掠取高位,自有股畏葸之态。
相比之下,陆云铮如同高大壮实的乔木,而江浔父子只似阴暗生存的菟丝花,靠汲取旁人营养生存。
江浔之子江璟元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多年来科考不中。江浔与吏部尚书暗通取款,结纳走动,营私舞弊,悄悄给江璟元安排了吏部的差事,挤掉了一个寒门子。
那寒门子十年苦读,一朝毁灭,悲愤绝望之下竟跳河自尽,场面甚至壮烈。
市井都传是首辅陆云铮的大舅哥抢占了寒门的官位,写血书,闹着要告御状。
此事让首辅陆云铮颜面荡然无存。
陆云铮将手底下的事管束得天衣无缝,怎料为自家人背了黑锅。
陆云铮自己是三榜进士,才华出众,最看不起那等没有真才实学还卖官鬻爵的人。江璟元是他大舅哥,亦深深令他不耻。
那寒门书生死了,百姓闹起来了,事关名誉,陆云铮必须拿出一个交代。
江浔含泪请求陆云铮网开一面,科举舞弊是大罪,若传到圣上耳中,怕是江璟元性命不保。
陆云铮大怒,岳父何曾替自己想过,此事若传到圣上耳中,白白污损了他首辅清白的名声,使圣上猜忌。
他不喜江浔父子的作风,据他所知,不单寒门书生一件事,江浔藏污纳贿,数额巨大。且江浔善于写青词赞玄,蛊惑圣上日益沉迷于斋醮,实在非大臣道。
江浔明明苟且多年,沾了自己的光才加官鬻爵,敢如此胆大妄为贪赃枉法。
道不同不相为谋,一对翁婿产生了裂痕,陆云铮瞧不起岳父的钻营,江浔则失望于陆云铮的清高。
江杳夹在中间十分为难,每日以泪洗面,向着哪边也不是。江浔见宝贝女儿过得艰难,想把江杳接回娘家。陆云铮严厉阻止,双方争执起来。
江杳嫁给陆云铮久久无孕,江浔认为是陆云铮薄待自己女儿,常常冷落于她,更怀疑陆云铮移情别恋,那日拦截花轿的疯女人是偷养的外室。
陆云铮遭到如此质疑,奇耻大辱,当即硁硁然拍桌子对天发誓道:
“我陆云铮若三心二意,做了半分对不起杳杳的事,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说罢,天空竟真诡异地响起一声晴天霹雳,直劈在屋顶,震得人毛骨悚然。
陆云铮江浔几人面面相觑,惊愕万分。
天谴,往往一语成谶。
某种不祥之事似乎即将发生。
当下众人怏怏,黯然不欢而散。
陆云铮看在江杳的面子上,最终还是替江璟元摆平了科举舞弊之事。这样昧着良心欺辱平民百姓的心境让他耿耿于怀,如鲠在喉。
陆家和江家的分歧已然种下,很长一段时日,陆云铮不让江杳回娘家,更不去拜访岳父,江杳和父亲只能偷偷通过书信联络。
……
前朝后宫皆已肃清,圣上完全掌握了君权,日益沉湎于修仙之事,处于朝隐状态,未再有什么大动作。
圣上隐居的显清宫位于南苑,有成片的幽篁竹林隔绝,飘荡着翠缥色的筠雾,清雅神秘,与富贵雍容的皇宫格格不入,建筑风格更充斥着道家意趣,殿宇牌匾皆仙源宫,凌霄殿等。
显清宫道观极度神秘,视侍卫森严值守,闲杂人等非诏不得靠近。能自由出入显清宫的,唯皇贵妃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