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94)
二人同时受了香叶冠,同拜谢君王。隔着三尺的距离,他和皇贵妃的头齐齐叩在地上,伏地的姿势,莫名像拜天地。
陆云铮心跳漏了一拍,七上八下愈发不宁,难以排遣的惆怅。
林静照心脏亦不规则地跳动着,帷帽下的脸颊流淌着不值钱的泪水,竭力忍住喷涌而出的情感,喉咙酸涩极了。
他俩磕了很久的头,谢了很久的恩。
在场诸臣都嗅出气氛异常,陆云铮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觊觎皇贵妃。况且陆云铮还是有妇之夫,江杳就在一旁。
君王平淡清远的目光似糅了丝丝冷峭,在跪伏的二人身上逡巡着,如千刃万剐的刀,悬于头顶,随时落下来取人性命。
半晌,听朱缙道:“起来吧。”
神色如故。
二人心有余悸,缓缓起身。
林静照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朱缙拢了她的腰在怀中,气挟风雷,给人以威势之感,一缕杀意不经意地掠过。
她赫然一惊,与他做久了枕畔人,只有她才能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事情朝着最可怕的方向发展。他果然看破了一切。
朱缙微笑着冷然俯视着她,似心不在焉,朦胧的锐意令人肃杀。
林静照直挺挺地倚着帝王,不敢稍动。飘忽忽的,双腿软了,寒冷深入骨髓。
很显然,她再一次挑战他的底线了,而他之前已饶恕她许多次。
沉默是最可怕的,沉默中蕴藏着锋利。
陆云铮亦有种头晕目眩之感,自己真疯了,怎能大庭广众之下盯视皇贵妃娘娘?陛下爱妻如控,着实自寻死路。
陆云铮在鬼门关走一遭,久久喘着粗气,许久许久眼窝犹然滚烫。
江杳见丈夫御前失仪,连忙过来帮衬。好在今日君臣尽欢,陛下没有怪罪。
“陆郎,你清醒点。”
她小声提点。
陆云铮被妻子挽着,江浔用责怨的目光投向陆云铮,怪他对自己女儿不忠,冒大不韪去觊觎皇贵妃娘娘。
陆云铮歉然,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如此浑浑噩噩。抬眼再看皇贵妃依偎在陛下怀中,没来由的有几分不适。皇贵妃和陛下在一块好像并不快乐,流露淡淡的郁郁寡欢。
……皇贵妃比杳杳更像杳杳。
他疯了,为何有这种诡异的错觉?
陆云铮中了魔咒似地心魄被皇贵妃吸走,皇贵妃在旁人怀中,他的心也空荡荡的,好似被掏空一般。
如果可以,他真想看看皇贵妃的真面容,哪怕一眼,皇贵妃的面容定然不平凡。
江杳十分担忧,盈盈望向他。陆云铮见了爱妻,霎时又有种不忠的愧仄感,竟当着爱妻的面挂念别的女人。
“杳杳我没事,你放宽心。”
圣驾在此他也不敢过多说什么,只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安慰江杳一句。
江杳闻此叹口气,重新挽住了陆云铮的手臂。夫妻俩定了定,恢复正常。
林静照被帝王桎梏着,帷帽下的眼神遥望着陆云铮的方向,五味杂陈。那假的江杳取代了她,爹爹和陆云铮竟毫无察觉。
她陷于极大的挫败感中,须知再度反抗失败,将受到帝王严厉的惩罚。此刻,贪婪地多看陆云铮几眼。
第43章
凄清的月亮在惨白的云团中若隐若现着,枝桠上挂着残雪,风尖锐地吼叫,黑夜浓得像墨汁,肃杀之景蔓延整个大地。
林静照跪坐在显清宫雪洞般的寝殿内,神情灰败,犹如待宰的羔羊。这专摄斋醮的宫殿只有她一妃在内,格外昏暗安静。
袅袅篆烟自销金兽中喷出,极好的沉水香,侵人鼻窦,恍若嫩寒清晓。
君王盘踞于高台之上,仙风道骨的剪影隐没在黑暗中,鹤纹的青裳垂曳在地,浩渺玄极,冷冰的暗流簌簌而动。
他手中握着白日里那摇铃,幽幽把玩着,铃音轻响清晰地回荡在黑暗中。每一丝微响,皆似扣在人的心弦上。
“朕问你,这铃音好听吗?”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落在耳中如穿云裂石硁硁然作响。
林静照唇角抽搐了下,当场被捉,人证物证俱全,已再找不到辩词。
“臣妾知罪。”
朱缙峭中含冷,冷以见峭,“难得贵妃这次又想出了新法子,水平不错,很有进步,既能引起旁人注意,又……”
“颇具美感。”
林静照听君王轻描淡写的口吻,毛骨悚然。他越是沉静,越代表后面对她惩罚的严峻。她深吸了口气,不愿再虚与委蛇。
“臣妾认赌服输,陛下责罚就是,何须说这等风凉话来伤人。”
朱缙嘲笑原封不动地刻在眼角,“不错,一如既往的有骨气。”
她鼓足勇气继续道:“是陛下要臣妾挑选赏赐,挑了您又不给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