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归迟(157)
他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显得矫情,所以干脆没说,微微弯身,伸手把她从泥地里拽起来,而后垂下头,用不娴熟的手法解自己身上的蓑衣,要把这东西脱给她。
“你做什么?我身上都湿透了,这会儿穿也是白穿。”她早将伞扔在了一边,外衣湿透,这会儿再穿蓑衣,于事无补,反给她增加负累,要她腿脚浮肿,行动艰难。
梁彦好不懂这些,他想自己一个男人,怎么也要看起来有点作用,所以莫名其妙起了好胜心,不许她拒绝,有些霸道,“让你穿你便穿,反正你方才都说,这点小伤死不了。什么时候回去都一样。”
“手上的伤不疼?”章絮才见过那个大口子,不用布缠住,表皮上的那块肉说不定会掉下来。肯定疼得厉害。
“疼。”梁彦好一直吸着气,不敢放开了喘气,就是怕自己什么时候受不住,“疼得都有些麻木了……但也还行,能忍。”
公子哥说完,把她轻轻推开,要求道,“要么一个人回去,要么站在边上看。你要是动手了,我会生你的气。”
这话给章絮听笑了,她抓紧了披在肩上的那身吸满了雨水的蓑衣,站在雨中笑了好几声,便问他,“方才我夫君那样对你,你会生他的气么?”
梁彦好弯腰从地上捡起第一摞芭蕉叶,扛到肩上,歪着脑袋回她,“气,怎么不气。要不是打不过他,我真想揍他两拳。这家伙,有眼不识泰山,我还想着,等到了下
一个镇子,我便要捉弄他几回,譬如,点菜的时候刻意不点他的份,让他去吃他那种难以下咽的猪食去,好叫他仔细掂量掂量,咱们队伍里谁才是不能惹的。”
“哈哈哈。”女人笑得弯了腰,还以为他能想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招数来呢,没想到都是虚架子,“那你得换一个法子了,我夫君可不怕这些。”
梁彦好一听,有些诧异,发觉她竟不是一心向那莽夫的,便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帮他说话?他可一心向着你,我梁彦好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那么疼爱娘子的男人,有时候听见他说的话,都觉得他是怪胎。”
章絮听了有些脸红,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怎么帮他说话?我和他刚认识那会儿,他就是这么对我的,可没想起来我是他娘子。况且,他心里钝,不惯和人待一块,就算你们当面说他几句坏话,他也不往心里去,省心得很。”
还是第一次听人用“省心”二字形容自己的男人,公子哥忍俊不禁,忽然对他们感到好奇起来,“说到这里,我还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去河西,是投靠亲戚么?什么亲戚这么要紧,值得你们走这么远的路。”
女人终于打好了蓑衣的绳结,把手中的油伞撑开,撑高,垫着脚撑过他的头顶,若无其事道,“我要去见我的亡夫。”
他没听错,章絮说的正是,她一个人要去见她的亡夫。
“他葬在那儿了,回不来,只能我去见他。”
为什么要见,她没说,梁彦好自然不会多嘴去问,但他转念一想,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便换了个自以为委婉的语句问她,“你心里有两个男人?”
“不可以么?”章絮突然就想逗逗他,笑着反问,“不准我们心里多装两个?”
这话在当时,肯定是不被准许说出口的,母亲也反复叮嘱,让她少说这种听起来就大逆不道的话。可她这会儿又想,既然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也没必要恪守成规,她想做几天自己。
“……也不是不行。”梁彦好被她的话吓得不轻,冷不防踩中了水坑滑了两脚,继续问,“可你心里既然有别人,眼下又答应他,显得为人多卑劣。”
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评价。女人不想把私事与他说得太明白,便把话题转开,问那些与他相关的事情,“那你呢?关大哥可跟我说,你在洛阳养了好多填房,是个只想着下半身事儿的男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让我离你远些。”
梁彦好闻言,失笑,有些无语地望了望天,答,“我又不是公狗,见到谁都来兴致。你别听他们造谣,没有的事……没有那么夸张的事,也就养了七八位。”
“七八位还不多么?”章絮不敢想,这还只是填房,等他日后真的娶了夫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要是一人轮一天,你哪里应付得来,难怪酒大夫说你虚呢。”
形象越解释越糟,他吐了口气,懒得说了,干脆抬手在她面前收了掌,要二人把话题收住,而后叮嘱,“你别跟容吉说,以前的事我不想和她提。反正洛阳我是不会再回去的了,你们这会儿告诉她,也只是徒增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