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游(120)
琪贵妃偶尔也同冯芷凌提起来宓静秋,偏偏两人都怕勾起对方伤心,总是三言两语便匆忙带过话题。
冯芷凌甚少从别人口中听见母亲的名字,闻言忍不住追问道:“金姑姑为何这样说,芷凌实在好奇。”
她当时执意嫁给嵇燃,无异于看着火坑往里头跳。这样莽撞叛逆,哪里像她母亲平素规行矩步的模样?
金姑姑道:“这些事儿,老身多年前略听娘娘提过一二。想来以当年境况,也没人同姑娘讲过,既如此,老身今日便当个多嘴人。”
“姑娘应也知晓,宓家是江南门第,离上京可有千里之遥。”金姑姑回忆半晌,才慢慢开口,“偏就嫁了两个女儿来上京。一个咱们娘娘,当初本是来宫中做女官的;还有一个,便是静秋小姐了。”
金姑姑此处换了称呼,叫冯芷凌仿佛也一起回到了母亲还未出阁的时候。
*
遥说当年的江南宓家,原本只想将宝贝女儿嫁给本地人氏,甚至不吝考虑招婿上门。
宓老先生一辈子只得一位千金,便是宓静秋。因发妻早逝,他再无续弦,待这唯一亲女更是疼溺有加。
宓家乃书香门第,极重文才。从小宓静秋耳濡目染,倒也成了附近小神童一样的人物。宓老先生见女儿有如此天分,干脆多寻名师上门教导,好叫女儿博学多艺,也算美事一桩。
然而宓静秋是极有主见的性子。书画学得腻歪,便不肯再练,反倒缠着父亲,要学射御之艺。
宓老先生是拿女儿没法的,当真也替她去找人来教。甚至花重金买了数匹好马养在家中,任女儿平日挑着骑。
宓静秋身为女儿家,骑术却比寻常男子还要出色许多。后来归京途中遭遇匪寇,她能独身带着幼小的冯芷凌夺马而逃,正因此缘由。
等女儿到了出嫁之龄,宓老先生万分不舍,只愿在当地寻可靠人家的少爷作佳婿,挑来的人却没一个被宓静秋看上。
她心高气傲,送上门的一个都不想要。偏生在某次外出时偶然遇见一位商人之子,与他相谈甚欢之下,竟动了与那人成亲的心思。
与其嫁自己不喜欢的陌生男子,当然不如嫁给上天送予的缘分。
宓老先生为女儿的婚事头痛不已。偏偏宓静秋任性惯了,哪怕父亲执意反对,对她而言也并不算太大问题。
拗不过宓静秋的意愿,宓老先生最后也只能无奈松口。
那商人家远在上京,宓静秋若嫁过去,只怕想回宓家探望便困难。
宓静秋自己倒是无所畏惧。她骑术精湛,大不了辛苦些纵马千里,回一趟家也不过多花几日光景。
可人这一生际遇,哪能当真如随心所欲想出来的那般走得容易?
嫁来上京的头一两年,宓静秋与夫婿感情浓似蜜里调油。
那人虽只是商家子,但容貌端正,腹有经纶。加之他小时跟随商队走南闯北,知道不少见闻,交谈起来总有新鲜话题。宓静秋初时,便是因此对他好感渐生。
然而在宓静秋孕后不久,她竟得知夫婿外出应酬时,沾了一个酒楼里卖唱的女子。
甚至那女子也怀了孕。原是被她夫婿养在别处。后因怀孕,她夫婿舍不得自己骨肉生在外头,才厚颜回来求夫人宽容。
那人以为宓静秋素来周全体贴,心地又善,想必对自己纳妾这要求也不会为难。
此时这男子,已全然忘记求娶宓静秋时自己所承诺的话语。
——夫人三年无所出方可纳妾,若有子,则一生不许再娶别的女子入府。
宓老先生自己,半生只守着结发妻子的牌位终老。他怎会舍得女儿嫁那么远,将来还得同别的女子去分享夫君的心?
商人家上门求娶时,宓老先生别无所求,只要那男子发了这一个誓。
可就这一个要求,最后也没人做到。
…
听到这里,冯芷凌早已明白金姑姑未提名姓的那商人之子是谁。
只能是她的亲生父亲,冯崧。
冯芷凌微红着眼,道:“家里那位姨娘入府的经过,我倒略知一些。只是没想到母亲小时是这样潇洒的脾气。”
金姑姑亦是心生感慨:“后头那些事儿,或许就不必老身多啰嗦了。只怕姑娘自己也清楚的。”
冯芷凌轻点了点头。
她当然清楚。
从她懵懂记事起,母亲便与父亲关系极差。
冯芷萱咿呀学语时,父亲还常同婉姨娘一起抱着她逗趣。而这样的画面在自己这儿,从来也没发生过。
想必自从父亲要纳妾之事被母亲知道后,二人的关系便再也没有好转。
她的母亲确实是心善之人,到最后也没为难怀了冯崧骨肉的那个歌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