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游(3)
冯芷凌才将将摸着冰凉指尖,来不及开口再说些什么,太妃已微微歪头,就着正望冯芷凌的视角,慢慢阖上眼。
琪太妃凤驾西辞那日在重华宫内伺候的婢女,多年后还记得太妃去世那一刻,宫廷深处的悲鸣。
哭声不响亮,泣音才将被人闻见,便压在了嗓子眼里。喉舌含着喘息却发不出声儿,旁听见的人却只觉得心里闷闷地疼。
冯芷凌已痛极。眼眶心口指尖,没一处不是痉挛的。
她确实早已习惯一个人。
可今日起,这世上真再没一个人疼她。
*
“啊!”
少女忽自梦中惊醒过来。好端端正睡着,心口隐隐作痛。
迷迷瞪瞪大半夜,恍惚记得阖眼后幻境重叠,纷冗红尘闷在心间,隐隐作痛。
似处处不遂心愿,醒来却记不清晰。
冯芷凌定了定神,细想忍俊不禁:怎会如此?
在这山中寂静地修身养性,竟也还受虚幻的不堪纷扰,实在好笑。
她并未将这模糊的痛放在心上。
只一心惦记着,母亲究竟何时才消气,派人来接自己离开这清冷寂静的地方呢?
子规切切鸣归去,春意姗姗梦醒迟。
她来此风雨凄清处,已两年有余啊!
第2章 归府:离别痛天人永隔
二月山间晓雾尚氤氲,半山寺观却已鸣钟杳杳。而钟声近处,山风冽冽,有辆素净小巧的马车正朝这处行来。
深林间梅影渐郁,隐约能见一位纤细少女,正立梅亭之下,微倚栏杆自顾出神。
“小姐。”小侍女捏着一纸书信拾阶而来,走近处轻声唤道。
亭子里的少女扭过了腰,半侧苍白清丽的脸庞转向侍女,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可是母亲有何吩咐?”
“小姐。”侍女紫菀颤巍巍又唤了一声,而后双膝“扑通”磕在地面,在亭子外头跪了下来。
“夫人她,她已于昨夜里仙去了……”紫菀含泪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婢此番,是奉老爷的命令,来接您回府的。”
冯芷凌坐在回府的马车里,身子随着路途的颠簸一摇一晃,依旧摇不醒她已远走的神思。
两年多前她被母亲宓静秋送至山上,严令未满三年不许归家。那时候母亲的身体看着也还康健。堪堪两轮春秋罢了,怎么会……
两行清泪顺着少女脸庞缓缓流下,沿路久不断绝。
*
女儿怀悲归府,不觉间数月已去。
初春寒凉一转盛夏葳蕤,梅竹轩却仍冷冷清清,寂静得同主人不在时并无差别。
“大小姐。”紫菀轻叩房门,“老爷吩咐,让您去书房一趟。”
冯芷凌缓步出梅竹轩。
自母亲过世,她穿着更素,一身雪白,脂粉不沾,整个人素净得没有一丝烟火人气,像是从山巅云端走下的玄女,清冷自持,不会轻易为凡事动心扰性。
“……最近清减许多,要注意身子。”纵然面对的是自己亲生的大女儿,冯崧也一时不知该从何寒暄,客套说辞,更显生疏。
男人犹豫几息,还是开口,“我这边想着,你母亲的遗物,都交由你保管为好,待明日叫下人整理了,送到你的院子里吧。”
“一切谨从父亲安排。”冯芷凌低头应是。
“婉姨娘这边,去年早已应允将她抬为平妻。”一旦开始说话,后面的话语出口也变得轻易许多,“原本是想临年后趁着热闹,把事情办了。没成想……你母亲身子突然不好。只是已计划好的事情,到底是不好变更,这次也不摆宴席过场,就去祠堂祭拜登入名册即可。”
冯崧说着琐事,到后来,自己也叹息。
“你母亲终究,不肯说当初为何要送你去山上修身养性。只是我想着你一向乖巧,大门不出,闺阁女子,又能有什么事情可犯错?大抵是你母亲,固执病又犯了……她一贯严厉得紧,虽有时偏颇,但也是觉着为你好的。只是你这一去两载,硬生生不得见最后一面,你心里,不要对你母亲有抱怨……”
父女二人许久不得见,冯崧慈父心起,念叨了些。冯芷凌在书房端立半日,垂首听训,直至天光式微,方才行礼退出父亲的书房。
抱怨?
冯芷凌抬头仰沐着清粼粼的月光,面上无悲无喜。
她怎么会抱怨母亲呢?
毕竟被发落去寺观清修,都是自己有错在先。
少女沿着回廊,孤独地走在回房的路上。
其实母亲去世的那一晚,她并不是毫无察觉。许是母女连心,那天夜里,她深夜熟睡,却毫无理由地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然而周遭静悄无声,并无鸟兽扰人清梦。
心头惊悸,实在不着觉。少女夜里便披衣出门,沿着后院旧墙缺口,一路走出了寺观,想去山后的梅花林里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