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游(6)
更是未料到,几年不见的表妹静秋,红颜如此薄命。
时辰渐晚,冯芷凌惜别了贵妃出宫,冯府的马车驶出宫门后不久,与一队禁卫军擦肩而过。
冯芷凌向来是个行动规矩的大家闺秀,虽然耳闻飒烈蹄声十分好奇,却并没有主动掀开车帘向外张望。
只是人不动风动。香车骏马相错而过的瞬间,车帘微飘,随着昏沉余晖映目而来的,是一张深刻肃穆的武将面孔。
轩昂器宇,浓眉阔目。腮边凛然一道陈年刀疤,将硬朗轮廓流畅的下颌破开半指折痕。
外宫道远远另一头,有哨卫别着信报一路追赶。
“茂川进义校尉急报,嵇将军留步!”
嵇姓?
冯芷凌闻声晃神。清冷寺观中深夜沉寂的回忆,在脑中苏醒。
森寒铁甲尤未卸下的年轻将军,别马回头,再次擦着冯家马车迎了回去。
“嵇燃在此,信报速来。”
马车悠然远去前,冯芷凌最后听见的是武将的飞扬马蹄与沉稳低音。
*
琪贵妃对冯芷凌的婚事显然十分上心,没过几日,便命宫里的姑姑送了一叠画像来。
“姑娘不要介意娘娘这上赶着操心。虽说按规矩,孝期才过不久,不该这时叫姑娘相看,只是姑娘既年纪到了,就该赶早儿。再说这人伦人伦,人在伦先,现如今早没得强求儿女守孝,三年不能见喜的约束。姑娘可不要推辞娘娘心意,她是把姑娘当嫡亲女儿一样疼的。”
来人是贵妃身边亲信姑姑,对冯芷凌自然亲切和善,话里话外,看似替琪贵妃向外甥女解释,实际还是提点给一旁的生父冯崧听罢了。
“娘娘盛恩,冯府感激不尽。”冯崧自知若想抬姨娘为平妻,需得已逝夫人的靠山琪贵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行,自然不会对贵妃插手女儿婚事有意见。
“贵妃还留了些体己话儿,叫老身叮嘱姑娘。”金姑姑笑眯眯地看着冯崧,“老爷事务既忙,就去罢,留老身与姑娘教导些宫里规矩。”
“姑姑请自便。”冯崧本就不喜接触宓家的人,总觉得自己莫名矮一头气势。既然有人递了台阶,他当即行礼拔步离开。
见冯崧出了院子,姑姑才接着前面话头继续:“老身听说姑娘此前,得有两三年没有在京城圈子走动罢?各家来往都生疏,可得先好好了解了解。贵妃娘娘叮嘱老身,定要姑娘相看满意,亲家也慈爱的,娘娘才舍得把个如宝似玉的外甥闺女嫁出去呐!”
“是芷凌叫娘娘费心了。”冯芷凌盈盈拜谢。生母已不在世,父亲又不上心,只能连累宫里的姨母代为操劳终身大事。
“姑娘不必见外,您好好儿,娘娘心里就高兴。”姑姑笑道,“这一沓画像不多,老身给您讲讲这些子弟家世,回头若大家筵席游玩,许有见面机会,姑娘也可留意眼缘。”
说是不多,金姑姑最后却将到月落梢头才走。京中适龄子弟家世情况,甚至包括七姑八姨那些圈圈绕绕,讲了几个时辰,冯芷凌已听得头昏脑涨。
“这一位年纪轻轻,前年儿才中的探花,炙手可热好儿郎呐。”金姑姑似乎也看好这位面容俊秀的少年书生,“家里头人也简单,只有一母一妹。母亲年迈不掌事,妹妹过不几年也是要嫁人的。若是结亲,姑娘就是府中唯一管事的主子,没有打秋风的亲戚受气。只是也亏在人脉单薄,没个亲友帮衬热闹。”
“这一位,乃是宣平侯幼子。家世显贵,为人谦正,难得贵族子弟里不骄不躁的性子。也素来得宣平侯宠爱,虽轮不着爵位,日后分府只怕也与世子境遇不相上下。只是宣平侯夫人脾性暴躁,不是好相与的婆母。”
“这一位,当前官至北城兵马指挥司。品级虽不算高,胜在性子忠正实诚,颇受上司赏识,光景不会差。就是武人世家出身,自小起就摸爬滚打皮糙肉厚,心思粗放,不定能疼人。还是得再观望……”
金姑姑对画上各家子弟一一评判,三言两语先交代家世与优劣。能由贵妃挑选,拿来冯芷凌面前相看的,自然不会有那尽不好的。只是这一沓画像之下,竟压了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这位,您似乎没提?”男人硬朗面容上一闪而过的刀疤犹在眼前,冯芷凌便忍不住发问。
“啊……这一位。”金姑姑面露难色,“实不相瞒,本不该有这画像。是娘娘替姑娘相看时,圣上恰好来重华宫里撞见,非要加进来一个。娘娘替外甥女相看外男,本有些不妥当,因此更不好违逆意思,惹圣上不快,只暗暗叫老身不必将这一份与姑娘细说。”
见金姑姑如此说,冯芷凌虽好奇也不便追问。金姑姑脸色却忧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