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半狼藉(144)
过宫道转角,高树作掩,殷素彻底立身不动,反握紧他的手,拉他顿步。
“沈遇之。”
风吹散林下斜叶,一道拂过微抖的肩,她伸臂,至后环住沈却,叹息声缓落于他颈间。
“好些没?”
殷素闷着声问。
裙摆簌簌相撞,而怀中人未语,只缓垂目,握住她扣于腰间的手,告知心绪。
“遇之,随我一道走罢,你独身一人回洛阳,我不安心。”殷素松掌勾着他转过身,还不待瞧清郎君面,便又被清风似的怀倏尔拥住。
颈间拂过丝缕痒意,她听见沈却开口:“他太狷狂。”
殷素望不见,却能晓得他定是冷面咬牙而述,可须臾,那道声色变似火草烧尽后,余下的几丝暖灰,“我讨厌沾上的血腥气。”
“挥之不去。”
“不喜欢便褪下。”殷素认真开口,又抚上他的背安慰:“我带你去换一身衣,蜀宫里有温池,今日不走了,好不好?”
明明忍不住此挽留,可沈却深吸一口气,于温情气氛里骤然清醒过来。
他松开殷素,望着她摇头,“今日我便得离。”
若李衍商未杀了随他一道来蜀使臣,他倒是可以拖着时日,总归最后回洛阳城后,李予必然召之,那时殷素的面容声色所旁人口中而述,如何也作不得瞒。
可如今,唯剩他活着。
他便得快步加鞭,甚至日夜兼程纵马,去以一身溅血沾泥的袍与孤活的命,搏李予信任。
至少能搅得殷素于世人眼前的身份,曝露更慢些。
殷素眉目微蹙,再度问:“当真不留?连衣裳也不换么?”
沈却仍旧摇头。
那身月白衫已不再洁净,随风淌过显露出斑斑血迹,沈却如此喜洁之人,却仍固执不换,殷素静盯着他目,忽而叹息。
“他知道我还活着,却不能肯定我在蜀中。陈平易没有告诉他,因着七娘扮作巫师在他跟前演了一遭,他方确信我未死。”殷素抬手,触上沈却面庞,略微粗粝指腹拂过他眼下小痣,她语气低缓,几乎是一眼看穿沈却心思,“留下罢,遇之。你纵去了,李予也不会信你,留你在身边,无非是想寻我,不要让他如意,好不好?”
似因那句孙若絮扮巫师,也似因她眼里藏着一泓泠泠泉,只对视便能净身清神,沈却喉结一滚,不知怎的,便妥协应下声“好。”
远处浅淡人音起,是那群渐自横倒死人血泊里,回过神的蜀中臣。
殷素带他离开墙根树下,一路沿小径梯行,至泠宫外,唯有一老婢打盹靠着石柱看守。
蜀中自她所掌,便裁去不少奴仆,年轻婢子皆不愿磋磨宫内,而年岁高者却又不愿出去了。
抬近动静惊醒靠柱人,只见她抚了把昏眼,方一惊一乍地起身,“枢相是要用水?”
“沈翰林受了惊,去寻一套干净衣物来,搁着堂外,不必守着。”
老婢哎了声,快着步子去了。忍不住回头时,方发觉枢相是同那沈翰林乃一道进去的。
她这才忆起宫里那些碎嘴宦者所言,都道洛阳派得一玉面郎来请山侯王回京,使得是一出美人计,勾不住山侯王便要去勾枢相。
如今看来,行后路并不作得假。
及至老婢抱着搁案入泠宫,堂内无人,竖着一双耳细听里也无动静,她放下衣衫,只以为枢相已离,便轻着脚步退出去。
而壁堂所隔之后,屏风高竖的春水池前,殷素正仰靠在其间泡着,待沈却褪衣。
老婢迈进的脚步声她已敏锐闻得,暖融融的热气氤氲而浮,屏风里印着道微动虚影。殷素知晓如今殿里只她二人,话便肆意了些。
“沈遇之,人都走了,你别躲着。”
须臾,沈却方自里绕步而出。
视线穿朦胧金绡纱,陡落浓雾氤氲春水池,青丝如云挡住薄背,只露出一对不着寸缕的手臂。
沈却目光一顿,眼神很快落去池沿边,他赤脚踩上软垫,却未动身入池。张了张唇,叫雾气润湿了喉咙才出声,“……二娘,你披衣了么?”
,总有些难意料处。
殷素转过面,支着颌望他,“我若不穿,神复又一寸寸下移,她忽而笑道:“沈却,你这”
沈却稳着如常脸色,只当做充耳未系绳,胸前是被水色洇湿的玄黑,他方正,与之相视。
“二娘,男女”
正经话还未叫人听入耳,靠在岸沿边的女娘便霍然游来扯他入水——沈却特意相隔的距离悉数作废。
“是想与我做顾男女大防的友人,还是做固守伦理的夫妻?”
殷素带笑音色与水珠迸溅声混在一处,他腰际间又攀上一只手,沈却将在池里稳住身,一双眼似乎攀上些浅淡又于白玉面上万分醒目的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