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半狼藉(49)
“走罢,有客千里传信,怎好叫人久待。”那席水蓝色袍衫朝她走来,须臾推舆而行。
殷素按着氅衣没吱声。
阁外是另一番天地。
厚雪作衾,白茫茫满片。
叫她分不清是被白雪贯日刺得睁不开眼,还是脑中仍停留那双含着淡笑的眸。
总归思绪如乱麻,哪处都理不清。
殷素索性一路阖目。
可任她猜遍,也猜不出今日这封信,主人会是谁?
睫羽落了轻碎雪粒,殷素睁眼,望向游廊。
她忍不住扭头出声,“莫非上元,竟有人识得我此番面貌?”
“二娘,此话合该自我口中而问。”沈却不紧不慢动唇。
殷素一噎,她知晓沈却定是忆起出宅那夜。
那句“未骗”轻飘飘被他佐以旁话反问。
她自觉不是杨知微送来的,便对宅外人也呈疑态,自然受不得沈却语中悬藏数落,于是话也问心不问迹起来,“我可未骗过你,我比你更想知晓送信者何人。”
话落,素舆忽地一顿,木轮下恰巧卡着块碎石,短暂停歇两人锋机。
气氛悄然一滞。
沈却似得规训,握紧舆扶没再接话。
两人一坐一行,皆沉默。
不远处,殷素已望见立于檐门下的送信郎,他正仰颌张望,只打量她一眼,视线便越过她久久盯住身后的沈却。
直至两人行至跟前,他方垂头弯身,恭敬奉上信,“某代我家娘子传信。”
“娘子”二字一出,殷素本信誓旦旦的心惶然如坠冰窟。
背脊僵直,连膝上指也未敢动。
她随即忆起杨知微脾性,几乎悔得肠子发青。
只听那仆役续道:“娘子言,见沈二娘亲启,方可离去。”
薄信空悬于前,殷素如坐针毡。
况身后那道似有似无的视线,仍久停在身。
叫她如何敢接。
“沈二娘?”送信郎微抬头,示意她接下。
偏沈却也弯唇出声,“二娘怎的不接?大雪寒日,莫叫客人冻坏了身子。”
恰逢北面寒风骤起,像是急促催赶这场交易。
霜寒扑面,发丝纷飞,殷素咬牙接下那封信。
她是为着阿予一事周旋,不叫沈却知晓无非是不愿让他忧心,亦不愿沈宅上下皆为阿予奔走找寻。
她欠沈宅一家人太多,寄人篱下的苦闷不止有一身残废。
况那夜管中窥豹,杨知微欲在上元闹出番动静,若同她一道露面,凭沈却如此皮囊,身间必悬风浪。
不是为了说谎,也不是为了怕失望。
她此番举动有理有据,何愁分说不清?
思及此,殷素定心展开信纸,寒风入门,那对低垂睫羽拂动。
纸上二字分明——
巳时。
竟再无旁言。
殷素一怔。
随即脑仁一转,捏着信极快将先前一番打算抛之脑后。
“既替娘子送达,某先拜离。”
她装作未听入耳,仍垂眸盯着信纸,甚至翻过面对着白皑雪光细细观摩。
直到门合风止,沈却辩不出情绪的话落。
“巳时二字,沈二娘要瞧看多久?”
殷素这才回神,静水般的眼自透光的信纸间移出,她肯定道:“此信由来古怪,我于上元城从未识得什么女娘。”
像是猜想有了实影,那双沉缓瞳仁倏尔闪着灼亮锐光,连眼睫都装模作样轻颤了一下。
写着“巳时”的信纸似蝶振翅,而她声低——
“除非,
“幽州一战,死伤无数,我亡魂,若有人同我一般侥幸而活,又于上元见我真容,此,她不免眸中续雾,指尖抖动不止。
“沈却,若有幽州遗友,
幽州,难悬于口的地名。
,静默回望她。
他分不清殷素陡变情绪是为了掩盖欺骗,还是当真与他一般,一概不知。
终归,他心间怆然一笑,垂下眸走到她身后,低道:“我希望你多做几日沈意,但二十年间的旧忆挥之不去,我无剥你名姓的权利,也不想让你舍弃一切。”
“二娘,骗我也好不骗也罢,你独身一人总要承更多,何苦呢?”
沈却自省多次,自殷素开始对他支吾相瞒的那一日起。
他疑惑于缘由,也试着退过步履。
他想要她自己走出。
可殷素不愿意。
她孤立径道,静静回望,须臾利落转身。
“殷茹意。”沈却握紧扶舆,“我说过,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外头风雪正盛,只披氅衣,抵不住连日霜寒。”
他似劝似解,叹息声快随风雪一道远散,“可我尚能驾马撑伞。”
“不论是去见旧友,还是去见旁人。”
话音裹着雾气落入耳,似掬了把潮湿温流。
步没松雪声缓而清晰,殷素那颗心亦随之起起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