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半狼藉(51)
木轮压雪声噼啪,白日明楼虽非门庭冷落,但也算清闲阔亮。
两人将入内,便有仆役引她去旁屋。
殷素认得,乃早时那位送信郎。
门扉开,过屏风铜炉,榻上杨知微着浅衣,正端坐弯唇。
“候殷娘子多时了。”
“吴王一句,叫我担待不起。”
杨知微轻挑眉梢,听出她话中疏离意,随即抬指握壶,朝她道遣人送信的缘由,“上门叨扰非我本意,只是,实在有大好讯息,我也怕殷娘子错了时辰。”
“喜极而泣的乐事,不该叫殷娘子早早晓得么,我一番好意,可莫要惹殷娘子多心。”
殷素依旧平静注视她,“什么乐事?”
只见杨知微招手,示意仆役阖门退离,继而起身缓踱步行至她身后。
须臾,肩上多了份重量。
那只手按着,压着,不过分重,却也叫她忽视不得。
“不过我倒才知晓,殷娘子在上元安身之地,会是在沈宅。”轻笑声自头顶一路慢移至左肩,随后几乎贴着她的耳侧——
“旧唐门下侍郎沈顷,与家父还曾是旧相识呢。”
“沈相公之子沈却。”杨知微沉下尾调,双掌彻底压掌住她的双肩,笑问:“他既来了,殷娘子怎么不邀他一道入内?”
“杨知微。”
话音显见冷了一分。
殷素背脊未动分寸,她略抬颌沉眸,“此处乃上元城,不是你扬州王府。”
杨知微面中笑意一僵。
两张齐朝向层叠纱帘的脸,皆失了来时的体面,但无一人肯移眸相视。
屋内气氛转瞬暗浮肃杀,孙若絮立在一旁静视,亦不由诧异。
唇舌间相争,竟是为沈却二字。
“何苦朝我拔剑呢?”杨知微很快直身,慢慢踱步回榻,再次相视已是笑意满目,甚至亲奉冷了半晌的茶盏于她,“方才三言两语,无非好奇追问罢了,殷娘子既要护着他们,我便,不再作提。”
见殷素不接盏,她亦不恼,只弯唇不轻不重搁下瓷杯,扬声吩咐:“过来罢,见见你的旧主子。”
声落,层叠帐纱与屏帘内,忽而行出一人。
一瘸一拐,穿着粗布麻衣。
木屏与帘遮覆他大半身影,直到高立正堂的烟炉也模糊不了他的视线时,他终于见着素舆上静坐的女娘。
古井不波的眸中,惊愕似一颗巨石入河,高浪与涟漪并起不绝,狠狠漫过他。
他几乎用手拖拽着跛脚,扑通跪至她的身前,哽咽出声。
“虞候……末将有罪!”
殷素心脏猛得一抽,几乎是从那层层叠叠地隔木间始,她如被人攫取呼吸。
甚至只看清了一眼,眼眶不受控般地泛酸刺目。
“杨继……”
“真的是你……”声音一如颤而空悬的指节,视线模糊,叫她快分不清身处何地。
她恐惧床榻之上反复不止的噩梦,害怕大雾不散,忙强忍着自己逼回眼泪。
于是那张久停幽州血雨湖岸的面容,终于在眼前愈发清晰。
“虞候,莫为我落泪。”杨继抬起脸仰视,亦似哭似笑,“便是死了,我也还……对得起将军与阿兄的嘱托。”
,熟悉音调若长剑劈梦,她晓得,此非一枕黄粱。
殷素忍不住倾身朝前,忘却脚下地,座下舆,继。
她笑着落泪,任灰紫作沉,“你活着,敛尸竖杨继,我是高兴啊……”
她能活下来,
那是不是……幽州城外还能活下很多人。
“是李判官救了我。”
耳畔落下句话,殷素指节愣在那儿L,泪光半悬,正缓缓下淌。
“李予?”她忙松开臂膀,不敢作想般出声。
“是,是他。”
殷素倏尔仰头笑,眼下清泪不止,她却得快活。
老天终归怜惜她之遭遇,叫她一日间知晓此世非再一人独行踽踽。
“他也活着。”
殷素攥紧膝,青筋凸转,裙褶生皱,笑意与泪痕交错,在那张苍白面上分明显现。
孙若絮无声注视,心下滋味百转。
此状究竟是自苦太久,还是欢喜太狠呢?
她分辨不清。
只能叹息着上前拢握殷素的身,将她抱移上素舆间。
屋中万般阒然。
那静看一出悲喜的杨知微,此刻终于入殷素眼眸。
殷素拾干泪,敛正容,抬起带着颤的臂膀朝她倾身,恭敬而缓行叉手礼。
“多谢你,若——”
她平复着气息出声,一双眼诚恳而对,却撞入杨知微忽而肃目神情,以及她随后轻摇头的示意。
似被人于背后张弓拉箭而对,觉察危险那般,顷刻变了神色。
殷素欲言之语戛然而止。
“我本就欠殷娘子,当年那袋银两可是渡我生计,救我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