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半狼藉(71)
只是如今,殷素分不出心神去窥探,她连恨李予,都用尽了全部心力。
李予。
李衍世。
空寂榻屋中,兀地响起一声笑。
随后的。”
帘外响起碎步,翠柳与云裁端了肉粥与酥饼。
“二娘先垫垫。”
,莫扰了他清净。”
轴轮声细细微微,殷素脑中尚混着万般事,须得理出条路来。
咬盏的唇一顿,她忽而抬眉问:“前些日,杨继可有来寻我?”
翠柳摇摇头,“未曾。”
殷素吞下粥,“我得去见见他。”
她望向翠柳,“同我一道罢,七娘为我与沈却劳累数日,不必知会她,不然七娘准是要闹的。”
“二娘方才退下高热,身子还未好利索,如今出去稍不留意,便易着了邪风。”
云裁也跟着劝,“不若唤人将杨郎君请至宅中,如此两全。”
“我得去见他。”她仍如今道。
“我这病来得猛,散得也快,心里自有分寸。”
三月春寒料峭,道旁的柳枝已分出新绿,殷素攥紧氅衣,不叫半分风漏入。
一路至杨继借舍,她便转过头,温温和和对着翠柳言:“回去罢,晚些时候杨继会送我回宅。”
翠柳一愣,捏紧袖摆,半晌也只得应下话。
轻风抹去她的背影,与之一道的还有杨继抬手合上的门。
他转过面,“虞候。”
殷素未计较称谓,极快落下话:“李予,还活着。”
杨继面露空茫。
话从脑门砸下,他忽而不敢去听。
李予如若死了,那些无妄猜想,刻心过往便可随黄土一道掩埋。至少他还能对得起兄长,对得起节帅,亦还能放得过自己。
他若还活着……
“他是李衍世,李存季同父异母的阿弟。如今在洛阳为帝,从将他捡回来到如今幽州城破,再到他做了皇帝,才不过四载。”
“无兵无马,不是将军,且有十三义兄义弟豺狼似的围着,他踩着我幽州尸骨,登上帝位,才真是厉害。”
“涿州,我一直不愿相信涿州是他的手笔,我告诉阿耶他同我们一样恨晋兵入骨。可他,才是晋王送来的豺狼!”
殷素扶紧舆木喘息,此一番痛诉是恨自己还是恨李予,她也被情绪裹挟得分不清。
日日念着的亲人,变作布满獠牙的恶鬼,生吞活剥了整个幽州。
流不尽的血蜿蜒,可这柄长刀,乃是她亲手打磨。
“可笑,当真可笑……”
杨继忽而猛得跪下,额与地触,发出怦然撞声,他音颤含着痛意,“虞候如此……我便再活不下去了。”
“阿兄……阿兄曾朝我言及,涿州失守与李予脱不了干系,这道证据直白又浅显,摊在了明面,我却一直不信……在幽州我有机会问出口,哪怕一句,我也有机会杀了他,哪怕是一点力,可是我…*…”
直白又浅显的证据。
殷素攥紧指节。
是啊。
涿州兵马谁人可调动,信使来临时,谁人不见了踪影,一切都明晃晃地指向他,不加半分掩饰。
是侮辱么?还是嘲弄?
“他都能心安理得活下去,我们便要变得不人不鬼,凭什么?”殷素牙关碾磨,盯住他,一字一句恨问,“凭什么活不下去?”
“杨继,我一定要北上。”
是殓尸收骨,还是手刃血仇,此问似乎已经毫无意义。
杨继怔怔仰目,缓又落在殷素腿间。
他该劝的,不论如何他也该劝殷素定一定心,无周全之策,便是死路一条。
可滚烫的话挤入喉间,他怎么也发不出声。
“我不会一直坐着。”殷素从他低目间明白一切,她掌着舆扶倏尔起身,“杨继,我要一柄刀。”
“一柄可练的长刀。”
屋舍内分明无风,可孤立的烛火却倾倒不止,骤然湮灭。只在那一瞬,殷素落脚而行的那一瞬,杨继忽而定了心。
他太自私,跛了条腿,便觉她也难立。
“虞候。”杨继再次重重而拜,“末将愿同往,手刃仇敌。”
“起来。”殷素拉住他,“不要跪我,朝谁都不能跪。”
那双眼褪去恨与悔,转变作平静,生死出口轻松,连过往与处境也变得乏陈可善。
“上无天子,下无母尊,我们无人可跪,谁也不必跪。”
“推我去见杨知微。”殷素坐回舆内,微微出神,“如今,该换我周旋相求了。”
杨知微并不蠢笨,她捏着李予为帝的消息,便料定她还会亲自登上门相寻。
那时殷素并不觉得自己会主动寻她相见,所以如今她只能回到布肆,做个守株待兔之人。
掌柜娘子已认得她面容,轻车熟路邀殷素入了那间单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