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半狼藉(79)
殷素褪去笑。
“沈却,你没有承谁人的责任与托付。”
又是翻来覆去的此一句。
连她自己都有些厌倦,又何谈沈却。
可搁在此当口,她竟也不知,如何相劝。
门扉隔光,窗棂亦作掩,无声掀起惊涛,闷闷拖着静立的郎君朝下,沈却终于在窒息到快要不能喘息时,望清了那颗心。
他抬起目与她相视,眼里一切都倾倒而出,浓烈不止于此内,也自唇齿间溢出,“殷素,我想——”
“沈却!”她止住他的话。
快而决绝。
“你知道,我听不得此言。”
殷素静静对望。尽管心绪深处,仍被那双眼眸里泄处的情愫所惊。
昏淡视线里郎君身影微晃,眼睫密覆一切,或许他诸般勇气因此一句,碎不成形。
殷素不晓他以何种心绪应下一“好”字,又如何故作镇定地转离屋中。
直至沉静天光敞飞入至衣衫间,殷素方才缓心回神。
垂目张开手,那张过所文书,已变作一叠。
,凉风骤袭。
忽有一人入内,,宅外有人求见。”
殷素按着指节,心不在焉穿过游廊,却见槛外奴仆出声,“沈二娘,
“何处?”
“自有马车亲接,
她一顿,拉回握不住的神思望向府门外,那是一辆她曾见的安车,挂着宫穗与玉牌。
身后孙若絮显然也认出了,此乃杨知微所乘之车。
殷素收回眼,只道:“还请稍候,待我去取一物。”
“二娘要取何物?我替你寻来。”
在此仆役跟前,仍要装作难离素舆,她便点头,“是那根金钗。”
孙若絮了然,很快离去。
偏过游廊,撞上面无神情的沈却。
他瞧清那根金簪,复又略过影壁缺影而望,那熟悉披衫色正闯入眸。
“又要出宅么?”
孙若絮回了句“是”,恐殷素久待,匆忙便离。
沈却停驻原处,不过须臾,缺影之色已无。
安车内殷素同孙若絮坐定,方才细细打量内里。
车厢舒适,坐塌金贵,连帷幔亦见其不菲。
将被抬推之际,殷素朝下瞥目,才发觉此车双辕,且辙轮用蒲草包覆,如今马速虽快,却不觉颠簸。
二十多载跨马而行,何况坐过此等。
孙若絮亦悄声语:“如今世道,马匹稀缺常用征途,坐贯牛车陡见此,倒觉万般不自在。”
殷素笑回:“杨吴富庶天下,当真非虚言。”
孙若絮点头,深以为然。
不出半刻,帷幔外便有仆役出声,“沈娘子,主人相邀之地已至。”
“徐仆射,又相见了。”殷素撩帘,倒是淡定。
徐文宣微微瞥目,“沈娘子今日,怎未簪那根金钗?”
“徐仆射既已识得,我又何需再簪?”
“不过,此物我倒揣在怀中。”殷素微微一笑,抬指将其静至案间。
徐文宣视线缓移。
火烛满屋,任它如何晃动皆能瞧清那只金钗——正是三载前,他亲手选了珠头赠于杨见隐。
徐文宣忽然一笑。
顿觉来此,已无任何意义。
杨知微既心知肚明,又未盲目偏信,那便什么也不必说了。
“此簪我便收下了,想来沈娘子也不缺此物。”徐文宣缓抬臂斟上一盏茶,移递给对案女娘,“多有叨扰,请娘子来只为拿回此物,便请回罢。”
“莫急着送客啊。”殷素望着他出声。
分明入屋前,她尚见徐文宣是作长谈之意,为何忽而变了主意?
殷素思绪陡转,决定先探探他的口风,“不想听听她的事吗?”
“你想说什么?”
她并未如愿而答,反掌着茶盏顾左言他,“杨知微的心思落在哪处你岂会不知?不过我倒惊愕于徐仆射与她的关系。”
“杨吴百姓知晓么?”
她颤握起茶盏,触唇微饮,唇角弯起的笑倒影杯面,那双微萦浅雾的眼,半分不错地朝他直视。
“徐雷,又晓得么?”她问。
徐文宣盯住她。
听奴仆禀,此女乃幽州虞候。
浸入黄沙多载的女娘如今沦落至此,眼中竟仍带锐利。
“殷素。”
“如今你之处境并不见好,此为杨吴地界。”徐文宣声沉,吐字告诫,“你莫忘了。”
“徐仆射言重,倒是我的罪过。”殷素眉开眼舒,仍装着手腕不支,颤颤轻落杯盏,“我并无他意,无非杨知微寻我相求,便有些惶然不安罢了。”
她故意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试探徐文宣的立场。
但殷素尚有太多事不知,譬如二人之前情谊深几许,谁人又更重一筹。
于是此一番话落在徐文宣眼中,便是杨知微并不信她,而她也并不信杨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