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谋金台(424)
车子刚行至徐府门前,还未停稳,外头就传来一阵对话声,语气虽不高,但内容却叫人立刻警觉起来。
“这是今早冯大人送过来的。”一个男声带着几分官腔,却也显得颇为拘谨,“我想着官府盖章后就可以生效,怕您亟需,便急忙来送。”
“劳烦县令大人亲自跑一趟。”另一个清润女声微微扬起,听得出是笑着的,“这份和离书,既然落了印,也算是了结一事,省得拖着误人误己。”
“哪里哪里,”那县令连忙摆手,“徐娘子——哎不,还是称您徐长史吧,毕竟如今身分不同于往昔。”
“都可以。”
李起年与沈溪龄走下马车,正好看见徐圭言站在徐府门前,身着素色长衣,鬓发挽得一丝不苟,眉眼间多了几分清冷沉定。她手中正接过一份文书,纸张干净利落,红印清晰,阳光一照,印章上“离”字醒目刺眼。
站在她对面的,是长安县令杜仲贤,五十出头,身材微胖,汗如雨下,神情里分明带着几分局促。
两人寒暄完毕,杜仲贤转头看见李起年与沈溪龄,立刻拱手施礼:“李大人,沈夫人。”
“杜县令。”李起年颔首,扫了一眼徐圭言手中的纸,又看了她一眼。
沈溪龄只是微微一笑,拉着李起年侧身让开。
杜仲贤不敢多留,躬身退下,快步登车而去。
徐圭言收起文书,才抬眼看向李起年,神色如常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李起年站定,心中已有千言万语翻腾,嘴唇却只动了一下,低声问:“你……你怎么和冯竹晋和离了?”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连沈溪龄也略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却未多言。
“早就签了字。”徐圭言看着他,语气平静,“只是今早才生效而已。”
“今早才生效……”李起年低声重复,声音哑哑的,“你没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徐圭言平静反问,语气不重,却听不出一点情绪起伏,“我和冯竹晋成婚,是当初为了活命,他也求功名,未必有太多情意在其中。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不是情投意合,更遑论日后相濡以沫。”
她顿了顿,眼神掠过他脸上的微微惊疑,转开眼眸继续说:“只是……既然曾有这层关系,也不好说断就断。冯竹晋这人脾性刚烈,又自负,若是直接逼他,只怕会引出不必要的风波,所以我给了他时间。”
李起年皱眉:“可他会愿意?”
“按道理,不愿意。”徐圭言低声说,眼神浮出一抹淡淡的疲倦,“说到这个,我也十分好奇,他怎会主动将和离书送到官府。”
“实在是……稀奇。”
她伸手把和离书卷起,递给身边婢女,随手吩咐了一句:“拿进去妥帖收好。”
婢女应声离去。
空气一时沉默下来。
李起年忽然抬头:“所以你早就决定了,只是没说。”
“是啊,现在还是你的事重要,”徐圭言声音低了一点,带着一丝模糊不清的意味,“你一直都更关心朝局,关心大势——比如今天,你是为了李文韬的事来的,不是为了我,对吧?”
她语气不疾不徐,眼中却像藏着一层轻轻薄薄的雾气,遮住了情绪的真实走向。
李起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话到嘴边忽然变得苍白。他看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从未认真问过她——她此刻在想什么,又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沈溪龄站在一旁,微微低头,像是全无参与感,却也像把所有细节都看进了心里。
门口的风吹动枝叶,树影斑驳。那张和离书仿佛还残留着余温,一字一句都扎在李起年心上。他忽然觉得那不是她和冯竹晋的断念,而是对所有旧识的某种告别。
“你想好之后要做什么了吗?”他终于问出口。
徐圭言目光微动,神色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片刻后,她一笑了之,“你们夫妻二人来了,我好好招待才是,进来吧。”
鸟儿从四方天空中飞过。
日头正盛,蝉鸣声似乎从墙外蔓延进来,一波波卷入庭院。
冯竹晋静静坐在院落中央的石凳上,仰头看着从四方天空中飞走的鸟儿。
身侧几案上放着那封刚刚送来的和离书,封皮洁白如雪,盖着官印的地方还带着些未干透的墨痕。他却一直没有动。
他仰着头,望着天。
天穹高远,湛蓝如洗,几只鸟儿离开,几只鸟儿又回来。
划空而过,或低鸣,或盘旋,身影轻盈,毫无羁绊。他眼底映着它们的影子,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它们比任何人都自由。
风吹过院中古木,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丫落在他肩上,一动不动地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