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谋金台(458)
她眼角余光瞥见了站在另一侧的陆明川。
陆明川穿着崭新的朝服,神情平静,仪容整肃。那副面孔看似无过,却令人厌恶至极。他与秦斯礼不同,没有任何私情的炽热,也没有大义的挣扎,他的中庸与冷漠像一层软钉,不会扎破表皮,却能钉入骨肉。
徐圭言几乎是在下一刻就移开了眼。
她从来都讨厌这种人。
他们掌握着朝局最稳妥的部分,用最得体的话语压死人,用最干净的手办最脏的事。
他们在权力之间进退自如,却不会对任何事真正负责。
李起凡、婕妤之死、甚至李起平的未来——这等大事,终究都能成为他们手中“稳定朝局”的砝码,维持自己地位的手段。
徐圭言站在簇拥的欢声中,忽然觉得喉咙发涩,像是被某种浓重的气味压着无法言语。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
她知道,今日之后,李起平就将以储君之礼入蕃,他将开始被打磨,成为一柄由权臣们亲手打造的刀——或用于守国,或用于杀兄,或用于将来那一场至死方休的继位之战。
而他的母亲——那个一生谨小慎微、从未进过权斗漩涡的女人,今日连一炷香都来不及上,就被迫饮下毒酒,尸骨未寒。
喜乐盈盈的钟鼓之中,埋着血。
天光太亮,照得人睁不开眼。
午后的阳光斜斜打在长安城西的朱雀门上,红墙金瓦,笼罩着一片辉光。
徐圭言从典礼场上匆匆离开,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时,她已经将心中思绪理了七八成。她不喜欢在仪式尚未冷却时奔走,但今日不同——她要见长公主。
秦斯礼的态度,已不容她继续旁观。
她抵达长公主府时,门前照例肃静,却不似往常那般气沉如水。守门的内侍认得她,行了个礼,柔声道:“徐长史今日来得巧,公主殿下刚去了三省议事,小的禀过殿下身边人,请您在偏殿稍等。”
“三省?”徐圭言略一蹙眉,没多说,只跟着进了偏厅。她坐在一旁,抬眸看见挂在厅壁上的屏风上,绘着一幅《洛神赋图》,人物衣袂飘然、姿态婀娜,却不知为何,今日看着却只觉冷。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长公主李慧瑾回来了。
她穿着一身极正式的朝服,乌绣窄袖,胸前蟒纹清晰,五彩丝线隐隐泛光,腰间所佩的玉具剑微晃。那身服饰虽未用龙纹,却比寻常王服更显权威——是太子才可穿的十二章蟒袍。
徐圭言起身迎上,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的衣着。
“这……是朝服?”她微微皱眉,眼神浮出一丝迷惑。
“是三省之议礼事,”李慧瑾从容答道,走到正位落座,取了案上温茶啜了一口,“依新礼章,封蕃之典应以次储君之仪行礼。我既代摄尚书、中书和门下三省,自当如此。”她抬起眼来,语气淡得像说了一件天气的事:“徐长史有事找我?”
徐圭言静了静,才开口:“是。是关于……秦斯礼的事。”
她低了头,眉心凝得极紧。
徐圭言三言两句说清了自己的诉求,以及秦斯礼的所作所为,李慧瑾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她顿了顿,声音稍低了一分,“臣不敢妄议重臣,但……臣实在是,有些怕他。”
李慧瑾静静听着,茶盏微旋,未有太多表情波动。
“您是知道的,”徐圭言继续道,“这朝中众臣,多数还守着规矩,秦御史却是行事骄恣,又有护身之名……臣等在其锋下,不得自保。”
她说这话时,语气仍克制,姿态谦谨,甚至带了几分委屈。她没有诉苦,却让人听着心中发涩。
李慧瑾的手指敲了敲盏盖,淡淡答了一句:“他碍事,我知道。”
徐圭言屏息等她下一句。
只听长公主道:“回头我和他说说。”
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定了”的分量。
徐圭言低头行礼:“多谢长公主。”
“你若无事,便回吧。”
徐圭言抬头看她,片刻后行了个深礼,悄然退下。走出长公主府的时候,她忽然回首看了看那座深宅大院,只觉今日的日光,比她记忆中的任何一日都要晃眼些。
刚回到晋王府,还未来得及脱下外衣,院中小内侍便匆匆来报:“徐娘子,王爷让您快去前殿。”
“发生什么事?”徐圭言下意识问。
内侍只是满脸惊喜,压着嗓子道:“吴王殿下……要启程赴封地了!”
徐圭言一愣。
脚下顿了一瞬,她快步走到前殿,便见李起年正独自坐在高榻之下,眉眼舒展,一手拿着刚到的诏书,一手托着茶盏,像个刚得胜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