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谋金台(499)
一路风餐露宿,几度昏倒在沙砾路边。若非意志在支撑,他早就倒下。
竹城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那日,夕阳将余晖洒在黄沙间,一支浩浩荡荡的商队缓缓前行。车马辚辚,骆驼驼铃声清脆。
竹城正坐在车辕上,眉眼间尽是干练与果决。忽然,她看见前路有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那人跌跌撞撞,衣衫破烂,面色惨白。
竹城定睛一望,心头一震。
——竟是秦斯礼!
她几乎不敢相信,十多年了!她都没见到他,知道秦斯礼同长公主成了婚,在朝廷里当了大官,可没想到……
那个当年意气风发、举止温润的秦公子,如今竟狼狈到如此模样。
“快,把他扶上来!”竹城立刻吩咐。
商队护卫们急忙将秦斯礼架上车,他却始终紧咬着牙关,眼神执拗,口中反复喃喃:“圭言……我要找圭言……”
竹城心中一沉,面色复杂。
自此,秦斯礼随商队而行。
可消息一日比一日恶劣。
“徐将军已战死沙场!”
“尸首都找不回来!”
“边疆溃败,全军覆没!”
流言甚嚣尘上,如野火一般在市井间蔓延。
秦斯礼第一次听见时,整个人僵住,双眼发直,足足一夜未合眼。
之后的每一日,他都如行尸走肉。食不下咽,水也喝不下几口。竹城送去的饭食,总是原封未动,连一粒米都不曾沾唇。
日渐消瘦,面色愈发灰白。眼神阴沉沉的,仿佛深不见底的井。
竹城看在眼里,心里一阵烦躁,又带着酸楚。
某个夜晚,她终于忍不住,推开车厢的帘子,直直走进来。
秦斯礼正坐在角落里,双手抱膝,眼神空洞,唇瓣干裂,喉咙发紧,却还是低低呢喃:“圭言……圭言……”
竹城胸口猛地一堵,眼泪险些涌上,却被她硬生生压下。
“够了!”她猛地喝道,声音像一鞭子抽在空气里,“徐圭言已经死了!她死了!”
秦斯礼陡然抬头,双眼猩红,死死盯着她。
竹城咬牙,心口撕裂,却还是逼自己继续说下去:“你若是愿意,你就跟着她去死啊!你去啊!死在这黄沙里,跟她做个地下鬼夫妻,岂不痛快?!”
秦斯礼听到后,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抓住车厢的帘布,青筋暴起。他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声音,唇齿间溢出一声几近呜咽的低吼。
然后——
整个人骤然一软,直直倒在车厢里。
竹城惊呼一声,扑上去扶他,才发现他浑身发烫得惊人。
高烧。
秦斯礼在昏迷中,唇瓣颤抖,声音微弱却一遍又一遍:“徐圭言……圭言……徐圭言……”
竹城的手,死死抓着他的手臂,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滑落。
她咬着牙,将被子裹在他身上,吩咐人去取药、去取水,整整守了一夜。
可他始终未曾醒来。
只有那一声声“圭言”,如同针扎一般,扎得她心里鲜血淋漓。
他不都和长公主成婚了,娶了天下最金贵的女人,怎么还想着她呢?
过了几日,后唐才知道,长安变了天,长公主不仅是天下最金贵的女人,更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竹城眼神冰冷,看向徐圭言,语气低沉:“秦斯礼已经废了。”
她盯着徐圭言,唇角牵起一抹讥讽的笑:“你若不嫌弃他,现在见到的,就是一个被病痛折磨得浑浑噩噩的傻子。”
徐圭言怔怔坐在那,眼眶猩红,喉咙发紧,心口仿佛被人剖开,一寸一寸血淋淋地剜出。
她张了张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院中静悄悄,风声穿过残败的树叶,卷起一阵低沉的沙沙。
竹城带着徐圭言走进深处小院,推开木门。
屋内昏暗,只有一缕斜阳从窗缝中透入,落在床榻上。
榻上的人,正安静地半倚着,眼神呆滞,面容消瘦,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魂魄。
徐圭言脚步一顿,整个人像被定在原地。
——那是秦斯礼。
他竟真的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胸口一阵剧痛,呼吸急促,眼眶刹那间被泪水灌满。
“秦斯礼……”她喃喃,声音颤抖得几乎不像她自己。
她快步上前,猛地扑到床榻前,一把抱住了秦斯礼。
那一刻,所有坚硬、所有矜持,全部坍塌。
她死死抱住他,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打湿了秦斯礼的衣襟。
“对不起……”她哽咽着,声音像被撕碎的布匹,“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没护住你……是我太狠心……我总以为自己要背负天下,可到头来连你都护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