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她的第十年(177)
风吹过庭院里的梨树,飘落几片花瓣,沙沙作响。岑熠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拨云见日,他所日思夜想的,所热切追寻的,便在触手可及之处,凉薄到底。
正所谓,明月高悬,独不照他。
她不问,他不语,屋内一片肃杀。
最终,还是薛柔先打破了沉默,她合上书,音色平淡无波:“你来正好——令仪快满周岁了,我想着,是时候筹备一场周岁宴了。”
岑熠怔然片时,后颔首道:“好,都听你的,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他以为这是她愿意与自己缓和关系的信号,心头刚升起一丝暖意,就被薛柔接下来的话浇灭:“别误会,我只是尽人之常情,知会你一声。”——没有既往不咎的意思。
她仍是她,时时刻刻不忘与他保持距离,连这样一件与女儿相关的事,都不愿与他有过多牵扯,从未因他违心的让步而动容分毫。
看着她清冷孤高身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他明知不该问,却又控制不住想问的念头。他深吸一口气,好似不经意般开口,只是这不经意里夹缠着丝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近来,你都在宫里待着,没去外面转一转?”
言下,一股嘲讽搅皱眼里的一池秋水,薛柔冷冷道:“不必拐弯抹角。不就是想问我有没有去崔家看过崔介吗?”她乍然笑了,“替你说出来,更觉好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那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安会无知无晓?”
他抿成直线的嘴唇刚刚打开一条缝,薛柔便抢先道:“言尽于此,你若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旋即对门外扬声道:“来人,送客。”
三喜应声疾步进来,比手势道:“陛下请。”
留给他的侧脸遍布满轻蔑,岑熠便知道自己再赖着不走,换来的不过是他首先破功,同她起一场口角,最后两败俱伤,而这之前做的所有努力,终将化为乌有。这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
岑熠合紧牙关,只字未语,支配身姿,从面对她到背对她。他走得很快,而那背影却出卖了他,写满了不甘与落寞。
离开好远一段路,方才站停,回顾那高高铺叠的一砖一瓦。
适才提起崔介时,她瞳底一闪而过的动容与温柔,没能逃开他之眼,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纯粹的柔软,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
嫉妒死而复生,不,它没死,只是被他强行压抑下来,如今卷土重来,不间断地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知自己不该嫉妒,那样会将她越推越远,他得乖一些,至少刚才那一趟,见到了她的人,也远远闻到了她的发香,总归有所得……可他能反复用这些话来洗刷思绪,偏偏,心里最深的一处,不吃这套——只要一想到她毫无悬念地还念着另外一个男人,嫉妒便化成一缕无形之气,在内心最不受控的那块地方,生发,壮大,而后在浑身上下乱窜,到处留下浑然污浊的气息。
宫墙高耸,将里面的人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岑熠站在宫道上,纵目展望那绵延开来的红墙,沉溺于混沌之境难以自拔;
而暖阁里,令仪睡意昏沉,粉嫩的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或许正在梦里喊着“爹”与“娘”,反观她的爹娘,在这深宫之中,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彼此沉默,彼此伤害;
再是寝殿内,薛柔重新托起书本,竟再也看不进去,究竟因何,没有答案。
热风过境,为巳时过半的深宫更添一层迷蒙。
第91章
令仪的周岁宴由司礼监打理,因是历朝历代第一个皇太女,原应排场盛大豪奢,但江南水患需赈灾在前,能力有限,一切便从简。宴席摆在太极殿,外朝只邀请了几个重臣及其家眷,及乌丹使节团,内廷这边仅有六公主一家,另添个皇帝敬重的芳姨,相较于以往的各种宴会,相当冷清了。不过倒合薛柔之意,那孩子来路不正,欢呼喝彩做什么呢。
开宴之前,岑熠命乳母抱令仪上殿,高举一杯美酒,昂扬陈词一番,无非是些老套的场面话,之后邀座下共饮,满座笑而饮之,一片泰和。
薛柔坐在下面,跟乌丹公主相邻,明珠两眼璀璨,一派烂漫,衬得薛柔越加沉郁。
论起来,打从那天在戏院外碰见薛柔,见了她怒摔发簪的模样,明珠便对她满是探究,后头明里暗里打听了许多她的情况,得知原来她也是公主,过去明媚张扬,却遭遇那一连串变故……明珠替她难受了好几日,今儿才算正式与她谋面,忍不住那个干净的小酒杯,斟一杯特意带进来的葡萄酒,一面递给她,一面笑说:“你们中原的酒,我喝不惯,我就爱喝我家里酿的葡萄酒,酸酸甜甜,醇香满口。你也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