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她的第十年(24)
这一刹那,薛柔从他纯良无害的笑容里领略到丝丝寒意。
不可能,一定是气昏了头牵累眼花了。
她眨一眨眼,重新看回去,见他如旧笑面和煦,和曾经每每隐忍不发时的表现别无二致。
微微悬起的心得以安放,换她绽放自负的笑颜:“我警告过你,是你自己不识趣,上赶着找罪受,真是贱到骨子里了,跟你那个处心积虑爬龙床的娘一模一样。”
薛怀义出生在一个雪夜,他的表字应运而生:负霜。
他的母亲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只是由茫茫苍白联想到了秋冬之交梅枝上的白霜,冰凉而扎手,使得身为梅园剪枝婢女的他的母亲,非常难捱。
“负霜“最初的含义,当薛怀义十岁那年再问,陡然变味了。
一样的覆雪夜,他的母亲卧病不起,脸上的肉都瘦干了,就是用那只枯死的手抹去了他眼尾的泪水,耗尽毕生气力说:“殿下要负霜前行,一直走到底……”
他的母亲殒没在那个午夜。
第二天,皇宫来人接他回宫,从此“负霜”埋藏,唯剩于薛柔手下苟延残喘的薛怀义。
其实,在景帝接他回宫前,他是没有“怀义”这个名字的,母亲有时唤他熠儿,有时唤他负霜。
“妹妹骂我,我全盘接受,我娘却是无辜的。”薛怀义不笑了。
他的母亲心向那抹孤魂,连他体内流淌的血都和那岑姓野鬼息息相关。
归根结底,薛怀义不应唤薛怀义,而应是岑熠。
此境之下,薛柔所言母亲处心积虑爬龙床之事,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的母亲,自死都干干净净。
“你娘使下三滥手段生了你,你又在她临终前频频求见父皇,从而让父皇记起了你们母子,把你捞了回来,安到我母后膝下,忝得太子之位。”薛柔目眦欲裂,“你们无耻至此,还喊冤?呵,令人作呕!”
愤怒占上风,几近冲毁理智,她斥骂薛怀义的声音倏然拔高,骇得三喜猛回头观望。
“……你给我听好了,从今以后,不许踏足坤宁宫半步,否则,你这个太子,我必定要你做不成。”
薛柔也是一时气恼失了智,嘴边有什么狠话就往出吐什么,试图给他个下马威,事实上她心知肚明,太子废立事关国本,哪里是她说了算的。
薛怀义悉数看穿,平静道:“太子自当每日向皇后请安,此乃老祖宗规定下的礼法,妹妹与我,皆更改不得。”
“好啊,你厉害了,拿祖宗压我。”薛柔怒极反笑,“薛怀义,咱们走着瞧!”
言下,叫上三喜洋洋洒洒而去。
薛怀义驻足久望,直至前方空无人影,柔和的面庞风云变幻,后有阴云密布,未及电闪雷鸣,程胜一路寻来,得见的依然是熟知的那个宽宏温润的太子殿下。
一晃眼,及笄日来临,众臣俱携家带口入宫恭贺景帝最宝贝的小女儿。
崔家除开崔老夫人年事高腿脚不灵便外,举家到场。
以往众人的目光且向崔家二房聚焦,而今崔介尚了十公主,崔家二房可谓万众瞩目。
偏生二房平时最低调,兼而崔寿余夫人夫妻俩对薛柔颇有微词,现下此等风头,十足把他们赧得无颜见人。
余夫人一道催促快走,生恐平常走动得勤谨的夫人们围上来问东问西,崔寿依着她。
夫妇俩越走越快,堪堪将崔介落在后头一大截。
崔介倒坦坦荡荡,遇着同僚该打招呼打招呼。
“崔大人。”
薛通迎面而来。
小妹及笄,薛通这个做哥哥的百般上心,提前两日告假,回宫帮忙。
崔介、薛通一文一武,日常虽无过多交集,但此二人俱少年得志,互相也聆听过对方的成就,彼此赞许有加。
加之即将亲上加亲,当然开怀畅谈起来。
“薛将军。”
崔介不唤九殿下,偏唤薛将军,是为肯定他脱离于皇室的才干。
薛通果然受用,当即邀崔介入后|庭弈棋,顺带将薛柔的好恶,事无巨细地告知,再以哥哥的身份,不厌其烦叮嘱崔介务必用心对待薛柔。
崔介一件一件熟记于心。
有人欢喜有人愁。
自截胡崔介失败后,舒婕妤又去求了太后几次。
太后不咸不淡的,单说崔家又不止崔介一个儿郎,她冷眼瞧着崔家长孙崔碌,撇开资质平平不谈,身份、家底、相貌均算上筹。
舒婕妤气得头晕目眩,却不敢质疑,以“再看看,不着急”支吾过去,灰溜溜回住处,再没登过慈宁宫的大门。
舒婕妤气愤难当,因忌惮太后,不敢造次,一腔怨恨便转移到了钟秀宫当差的奴才头上,隔三差五怒骂,严重起来还要动手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