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她的第十年(23)
不仅崔介困惑,近身伺候了太子四五年之久的程胜亦云里雾里。太子一贯温柔敦厚、彬彬有礼,莫说崔大人这类朝廷命官,纵然宫中最低下的奴才,也不曾为难过。
“殿下,崔大人向您见礼呢……”纵不好一直冷着,程胜小声进言。
“崔大人平身吧。”薛怀义湾着耐人寻味的笑,发话。
崔介挺直身板。崔、薛两人个头大差不差,因此,崔介现在平视着薛怀义。
“据传,崔大人与十妹妹不日有喜,可确有其事?”薛怀义一时来意,将怀里的书本交由程胜一人托着。为什么?或许为了在臣子面前维持太子应有的体面吧。
崔介道:“并非传言。微臣与十殿下之间是父母之命,所以,并非传言。”
崔介自诩淡泊,可一个淡泊之人怎会咬文嚼字,甚至为一两个略带瑕疵的字眼而不厌其烦地纠正呢?崔介自己也没头绪。
父母之命……是啊,家世相当,容貌相当,符合东床快婿的标准,更投合她的心意。莫名地,薛怀义的呼吸乱了,心也跟着乱了。但他从不允许自己有失态的时候,尤其对着崔介的面。
“如此,”迅速平复心绪,使其恢复死水般的寂寥,薛怀义最是擅长,“那孤便提前祝贺崔大人了。”
寻常贺新婚,必离不开“百年好合”“琴瑟和鸣”之类的语汇,但,流动的心潮不容薛怀义表此祝贺。
她罪大恶极,诸如世间种种象征美满幸福的字眼,通通不应该用在她身上,更不应该作为他对她日后的愿景。
崔介谦逊道:“微臣谢太子殿下好意。”
春风拂过,卷起那些墨迹遍布的书页,哗哗作响。
薛怀义但笑不语,举步踏入大殿。
第12章
及笄
日近在眼前,坤宁宫这程子忙上忙下,势必给十公主举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成人宴。
至于薛柔本人,也腾不出空子,熟悉宴会当日流程、试穿新衣……简直应接不暇,连崔介也暂时放下了,专心钻在坤宁宫准备不久以后的大日子。
处理人情世故上,薛怀义素来滴水不漏,坚持每日来坤宁宫向皇后请安,风雨无阻。
譬如今日,薛柔正式试穿最后一版礼服的日子,他又来扫兴了。
“一天天的,烦死个人!”
薛柔烦透了薛怀义,华美的衣服也跟着遭殃,被她从身上扒下来,丢与三喜,她则重整衣冠,汹汹去往皇后寝殿,找那没眼色的东西刻薄一番。
薛柔到之际,薛怀义刚问完安出来,两人正面相逢。
紧临屋门,不少耳目,以防惊扰皇后,薛柔假意客气道:“太子殿下随我来,我有话讲。”
她对他的厌恶,会因为帝后而加以修饰,薛怀义司空见惯,不以为奇,跟从她的步伐,目光黏着她窈娜的背影——突然一阵恍惚:
当年自己亦步亦趋的矮矮的、圆圆的背影,长高了,苗条了,已然出落成婀娜之姿。
她长大了,懂得了情爱,择定了如意郎君,很快,或许一年,或许更快,她便要开启人生新篇章了。
宫里的每张嘴都在说,崔家已经开始着手缝制喜服了,她和崔介的喜服。
喜服重工,耗时耗力,应当提前预备。
半年?
也许用不了半年,那火红的嫁衣就会由专人送入坤宁宫,捧上她的妆台,披上她的身,最后同另一身婚服纠缠难分。
回廊下这段路异乎寻常的长,仿佛看不到尽头,令薛怀义迫不得已将眼前窈窕多姿的影子看得更深,一直深入骨血。
她罪孽深重,几乎毁了他的人生,却能顺风顺水,荣华富贵、美满姻缘样样唾手可得。
凭什么?
她薛柔何德何能!
漫长到煎熬的路,终于通向尽头。
薛柔站定,示意三喜去一旁守着人,随即,和善的眉目一去不复返,光剩下了厌恶,是薛怀义所熟悉的:“日日上我母后跟前抛头露面,你想干什么?”
薛怀义说:“照惯例请安,做好太子的分内之事,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薛柔冷笑,显然不信,“薛怀义,你若为那次在太庙发生的一切而记恨我,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恶心我,明明--”
她逼得近了些,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单会认为他们兄妹在和平谈话,“你也恨我入骨,日日来这儿晃荡,你又痛快到哪里去呢?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薛怀义,你真是贱骨头。”
薛怀义轻轻一笑:“妹妹不想见我,我倒是很想见妹妹呢。”
亲眼见证她拥抱幸福前的期许与欢愉,无异于在他伤口上撒盐,但他不退却,因为撕心裂肺的痛楚会带给他无边清醒与坚定——亲手将她梦寐以求的事物断送,毁灭,应该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