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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303)

匈奴发出兴奋地吼叫,顶着飞来的箭矢,继续向前飞驰。

要塞一座接一座被攻破,守军射空箭壶,投掷出所有毒烟筒,将床弩和投石器尽数破坏,随即跃身上马,向胡骑发起反冲锋。

数百对数万,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守卫要塞的汉军无一人退后,更无一人临阵脱逃,即便是死,也是胸口负创,战死在疆场。

要塞守军战死,烽燧台的汉军紧随同袍脚步,哪怕只有十几人,照样履险如夷,奋不顾身冲向强敌。

匈奴人发出不屑的大笑,以为不到两什人,完全可以轻松拿下。万没料到,一个冲锋,竟被对方带走数条人命。

同袍接连倒下,仅剩一臂的候官咧开嘴,现出被血染红的牙齿。

没有战鼓,也没有号角,他甚至不能抓牢缰绳,只能双腿控马,单手握紧长刀,冲入匈奴大军,继而被彻底淹没。

临近傍晚,深入草原的要塞和烽燧台全部被匈奴拿下,防守的汉军和役夫无一生还。

烽燧台上,黑色的烟柱仍未消散,守卫此处的边军却已尽数殒命。仅残留几支折断的箭矢,几个空荡荡的箭壶,证明这里曾有汉家儿郎抵御强敌,血洒疆场。

夜幕降临,匈奴付出数千人的代价,打开前往武州塞的道路。

军臣单于下令停止进攻,就地扎营。

营地中点燃大堆篝火,向郡内的汉军炫耀武力。

白日的战报送抵郡城,郅都下令,向武州塞调集援军。明日一战,唯有搏死,才能让匈奴彻底相信,聂壹的投诚不是圈套,打通要塞就能夺取大量的战马、牲畜和粮食,让大军满载而归。

当夜,匈奴骑兵游弋在要塞附近,察觉要塞内的动静,迅速将消息送回营内。

猜测有援军抵达,从军臣单于到各部首领,不见半点担忧,反而面露喜色。

伊稚斜沉默不语。

对危险的直觉告诉他,眼前分明就是一个精心安排的陷阱!之前投诚的聂壹,十成是汉人派出的间,而且是死间!

无奈的是,汉人过于狡猾,一切布置得趋近完美,让他找不到明显破绽。

之前提出疑虑已经让大单于不喜,再阻止大军前进,对马邑眼热的各部首领必然会站到他的对立面,甚至大加嘲讽。

这种明知道是死亡,却无法阻止的感觉糟糕透顶,让伊稚斜相当暴躁。

定下作战计划,伊稚斜没有多言,和众人一起退出大帐。望向夜色中的要塞,眼底闪过一抹狠意。

既然无法避免,那就索性不避。

以十四万大军的战斗力,提前做出准备,哪怕汉人张开口袋,照样可以撕得粉碎!

马邑县外,汉军各自隐匿,静待敌人到来。

据城内送出的秘报,县武库的守军尽数战死,一名少吏和三名小吏“贪生怕死”,被聂壹“劝服”,投降入城的胡骑,主动交出武库和谷仓的钥匙。

在县武库中,胡骑仅找到一些木制箭矢和破损待修补的长戟、长矛。少吏对此的解释是,郡内大规模调兵,不只马邑,附近的县武库都被清空。

县武库没有收获,谷仓门打开,堆积如山的粟麦给了胡人惊喜。为首的匈奴划开麻袋,抓一把舂过的粟米,满意地点点头。

“好!”匈奴转过身,用力拍在聂壹背后,“见到大单于,我会为你请功!”

其后,胡骑分出一半人手守卫谷仓,另一半占据城门,只等大军到来。

看着得意洋洋的胡人,聂壹面上带笑,暗中握紧刀柄。

少吏带着几名小吏奔走城内,名为安抚百姓,劝说归降胡人,实则借机联络藏在城内的刑徒,检查埋下的引火物,只等目标抵达,立即点燃大火,完成包围圈的最后一环。

谷仓中的粮食,除了最外层的十几袋,全部是木料和干草,遇火星即燃,周围的建筑和街道都将陷入一片火海。

城外山谷中,金雕从天空飞落,收起双翼,爪下牢牢按着一只灰色的野兔。

赵嘉靠在树后,嘴里咬着一截牛肉干,口感微辣,很有嚼头。

韩嫣坐在他的身边,掰开一块伊面,咔嚓咔嚓干嚼。吃完打开水囊,咕咚咚灌下两大口,随意一抹嘴,下巴上留下一道灰痕。

“王孙,这里。”

赵嘉点点下巴,对韩嫣示意。后者微微一笑,反手抹掉,并不十分在意。

回忆初见时的韩王孙,对比如今,赵嘉咧了咧嘴,果然时间和环境最能改变人。

“阿多,还有没有肉干?”

不远处的“土堆”动了两下,现出李当户。土堆附近的榆木垂下麻绳,曹时利落滑下树干。

“没了。”赵嘉将肉干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一块。

辎重已经抵达,只是军粮准备得太好,照面就被大佬们分去一半。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四营习惯赵嘉制定的伙食保准,再回到每日蒸饼配水的日子,都有点不习惯。

奈何出面的是周决曹,还有魏悦和李当户都要称“世父”的大佬,几个年轻人的胳膊腿不够粗,压根拧不过对方,只能老实将军粮奉上,换回蒸饼葵菹,同时表示:能为大佬做贡献,实是吾等荣幸。

事后赵嘉转转脑子,大致能猜出大佬的用意。

各郡联合用兵,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样平均一下,能提前解决不少隐患。如周决曹提点,提前掐灭苗头,总好过亡羊补牢。

“真没了?”曹时嘟囔一句。

赵嘉咽下牛肉干,解开口袋,果然空空如也,连点肉渣也不剩。见状,曹时只能掰开一块蒸饼,泄愤似地大嚼。

李当户正要凑过来,轮守的魏悦突然发出讯号,众人立刻紧张起来,以最快的速度隐藏起身形。

下一刻,马蹄声犹如奔雷。

循声望去,胡骑自北而来,铁蹄踏碎大地,空气中仿佛凝结一层猩红的血气。

“匈奴!”

匈奴攻破武州塞,几乎马不停蹄,继续攻向马邑。

於单作为前锋,所部一路碾压,击退拦截的汉军,率先兵临马邑县城。

途中经过一座规模不大的畜场,掠得千余牛羊,从抓到的汉人口中得知,马邑果然储备丰厚。数万匈奴红了双眼,各部争先恐后涌向目的地,唯恐慢旁人一步,只能得些残羹冷炙。

目标愈来愈近,於单再次一马当先,只为能拔得头筹。右贤王和右谷蠡王紧随其后,唯独伊稚斜控制军队,强压麾下不满,始终缀在最后。

“这数量,定超十万!”看着不断抵达的匈奴大军,曹时抑制不住兴奋。

李当户则表情肃然,分别同魏悦和赵嘉打出手势,并联络山谷内的伏兵,各自严阵以待,准备迎接接下来这场大战。

象征大单于的旗帜出现,聂壹和胡骑立刻打开城门,送上县令首级,请军臣单于入城。

伊稚斜突然出声,言汉军随时可能袭来,不应该浪费时间,速命人搬空谷仓,再取畜场和马场为上。

“有理!”

如果是雁门郡城,军臣单于或许会感兴趣。马邑不过一座县城,对他来说,进或不进,并无多大关碍。

眼见事情不成,聂壹和少吏只能退一步,采取备用计划。

聂壹继续谄媚,尽可能靠近军臣,少吏和小吏带胡骑入城,从谷仓搬运粮食。

胡骑入城不久,城门陡然关闭,城内传出喊杀声,大火和浓烟同时升起。

“怎么回事?”

变故发生得太快,匈奴惊疑不定。

聂壹和长子同时暴起,持刀击向军臣单于。可惜被早有提防的伊稚斜横刀拦下。

聂壹的长子当场殒命,其本人也被贯穿腹部,口中涌出鲜血,喉咙中发出咳咳声响,怒视近在咫尺的匈奴人,大睁双眼,不甘倒地。

“大单于,这是汉人的圈套,速走!”

像是验证伊稚斜的话,伴随城内火光腾起,山谷中立起数不尽的汉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