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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云天(102)【CP完结】

作者: 七里 阅读记录

“牟神医……”初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牵着初六的手,紧紧牵住。

“我验过他伤处毒性试着寻根究底,还选出几样毒物喂养了各色毒蛇,仍是不对。”牟渐春举起手来,指尖轻轻搓动着几处细小疤痕,道:“或许喂的毒物差一两样,又或许那条小黑蛇跟寻常毒蛇不同,不知覃中吕从哪里寻出来,反正不在渭水一带。”

“牟神医你不能去找覃中吕!”初五急道。

“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他也快垮了,要想拔除毒性只有找到覃中吕那条蛇,她自己也说没有解药,我不信她不想要解药,我就是找不到她,还要怪小苏那个混小子!追杀他们也不肯带着我,让我先去跟覃中吕说句话又怎么了!现在人都躲得没影了!”牟渐春说着说着又骂起来,忽一下站起身,大步往船舱外头去。

“老牟,”仲崇堂叫了他一声,偏着头,仿佛使劲用脑袋想了想,道:“别去。”

“事到如今由不得你,”牟渐春回头笑了笑,平声说道:“不论你是死是活我都要解这个毒,解不了我不甘心。”

牟渐春这一趟离船而去,经年未归。朱律隔上一月两月上船来送药,都是牟渐春留下的方子,都很难喝。仲崇堂时好时坏,清醒时候越来越少,糊涂时候越来越多。朱律跟初五凑着商量,不好时候就给他加重分量,要是精神些就减去一些,勉力应对。

只是仲崇堂仍旧一天天地衰弱,一天天地失了心智。

到定波湖的第三年,牟渐春仍是杳无音讯,每每问起朱律他也回答不出。担心得太久,倒也不那么急切地想要结果,初五有时想起牟渐春或许早已不在,仲崇堂也只能这么渐渐离去,更恨不得时日再慢一些,那一天再也不来。

翻过年来初六也五岁了,把他生日安在自己生日后面一天多半给他算大了几个月,不过他长得快,虽然脸瘦瘦的皮猴一样,但是个子一直蹿重得抱不动,算大就算大了吧。

初六近来更难管了,满船乱窜,招惹隔壁船上的鱼鹰,打不过又哭。动不动往岸上爬,还想驾着船到湖上溜一圈,李合情他们管不住,得沈为富来凶一下他才肯老实。初五实在喊不住就把他扔水里,叫他游着玩。初五教会了他凫水,不免也教了几样招式,练功时候初六总看着,依样画葫芦也学会比划一些,初五怕他自己练坏了,捡着粗浅的入门功夫教了几套,不过是强身健体,就算崇堂先生醒着也不能一点不让学。初五想是这么想,仍旧瞒着仲崇堂和苏水朝。

苏水朝事务繁忙,过来得越来越少。

忽红叶跟着魏大娘练功,渐渐也来得少了。

定波湖的人们还是一切照旧,焦重望过几天来看看,问问牟渐春回来没有。贺均梅还在岸边第三间房子,每日都从窗户望过来几次。许得升给初六做了几支笔,还带了几本旧字帖,叫他蘸水在甲板上练字,不费墨。

初六不闹的时候初五就教他认字,初六学了好些个字,说话也说得越来越清楚明白,只有“猪锅锅”这个叫法不肯改正,初五毫无办法。

时日忽忽过去,由秋入冬,从春至夏,又到了一层秋雨一层凉的时节。

这天,濛濛微雨之中,一艘小船自开山峡穿湖心而过,缓缓到了渔船近前。船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小的是朱律,大的却是个没见过的,斜眉凤目,高冠素袍,修长的一道身形。船至近前,这人提着朱律轻飘飘就跳上渔船,几乎不闻声息地落在甲板上。

初五匆忙看了一眼岸边,值守的李合意并不在,或许跟贺均梅说话去了。旋即掉头看回他两个,两人面色肃然,朱律手中端端正正地捧着一个油布包,不大。大的那个人带着朱律往船舱走来,一边低声说道:“我是王凤玉,你就是初五吧?我们送药来了。”

“……牟神医呢?”初五把他们让进船舱,一边问道。

“没了,留下来的只有这一副药。”王凤玉说着,跟朱律一道跪坐在仲崇堂身边,仲崇堂仍旧昏睡,他看一眼朱律,叫他把药包打开。朱律两只手都微微抖颤着,眼中噙着泪,仍是轻手打开了药包,里头有几颗丸药。王凤玉一手拿起一颗,一手扶起仲崇堂,撬开牙齿喂进嘴里,跟着手势变幻,一抬他下巴往后一送再以掌缘贴着喉咙往下按,一点点把药给他顺下去,转头问道:“这得吃多少颗?”

“我给他号脉,没异象就再喂一颗。”朱律道。

“成。”王凤玉接过药包,挪到仲崇堂身后,叫朱律专心号脉。

初五跟初六都趴在近前又不敢打扰,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朱律满头都是汗,全神贯注在脉象上,许久不闻一丝动静。王凤玉盯着仲崇堂看了又看,虽然形容枯瘦倒还有个人样,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再抬头看到两个日夜照看他的孩子,扯着嘴跟他们笑了笑。

“这药……有救了吗?”初五轻声问道,每个字都抖颤着。

“不知道,”王凤玉神情就有些惨淡,低声道:“这一年来,我跟着牟渐春四处追踪覃中吕,放出话去,有几样珍奇药材可以给她,没招来她倒招来不少旁的麻烦。一起跑了无数地方,三个月前牟渐春独自出走,不见了。我把经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找到,回去他的药庐也没有他。一直等到昨日他终于现身,一语不发,拿出这个药包就倒地死了。他是毒发身亡,这三个月中多半找到了覃中吕,以自身试毒验药,最后制出这么一副药。只是他自己也死了,连这药怎么吃都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仲崇堂实在未知之数。”

初五听到中途就哭起来,不敢出声,默默地哭了一脸泪,初六伸手上来给他擦擦。那边朱律也吸了吸鼻子,自行抹一把脸,道:“再喂。”

王凤玉看他一眼,虽然疑心他年幼,也只有他这个半大郎中是活人里最明白仲崇堂伤势的,于是抬手又喂下去一颗。如此往复,用了大半天的功夫将一包五颗药丸都喂了下去。号脉、喂药,并不是如何费力的事情,初五初六还只是看着,到最后一颗药喂下去四人却都累得脱力一般。

初五颤颤地端起一碗温水,初六站到一旁搭手给他端平,初五一勺一勺喂仲崇堂喝了。

随后四人再也无事可做,只是跌坐在周围,一道盯着仲崇堂。

岸上李合意早就回来了,一开始弯腰看下来,后来也跳下船站到船舱跟前守着。贺均梅远远看见,也从房中出来站到李合意身旁。到天黑时候,焦重望、李合情、沈为富同苏水朝都来了,忽红叶也跟着魏翩跹来了,齐齐站到船头船尾,一艘渔船满满都是人,都殷切地看着船舱里头。

要不是许得升每年都加固一回船身,得让这许多人把小小渔船踩沉了。

仲崇堂始终没能醒来,深夜时候略微挣扎了一阵,手足抖颤,不一会就没有动静了。众人悬着的一颗心高高提起又跌落,一直守到天明再也没什么动静。

“是不是我哪里错了?不该这么用药?”朱律小心地问道。

众人没有一个能答他,这是世上仅此一副的解药,却没人知道究竟能不能解。王凤玉坐在一旁叹气,初五抱着熟睡的初六不便挪动,苏水朝凑到近前,小心地拍了拍朱律,道:“不,不怪你。”

朱律转身趴在他肩上呜呜哀哭起来。

一夜过去,一天也过去了,仲崇堂仍旧那么睡着,仿佛再也不会醒来。苏水朝叫侯府的人先走,魏翩跹把守在初五身边的忽红叶硬提回去了。贺均梅顶着乌黑的眼圈看了仲崇堂一眼,脚步沉沉地走了,仍是回到岸上第三间房子。

焦重望叹口气,跟苏水朝低声商议了几句,也上岸走了。

第三天清早,王凤玉乘船离开,说要去另寻神医。第三天夜里,苏水朝把朱律领走了,临去让初五别灰心,说再想办法。初五送他们上岸,陆续见众人散去心中空荡荡也不知想些什么,从前今后,来来回回,最后模糊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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