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116)
可这条道路有多么艰辛,直到嫁入晋王府,任玉华才有了切身感受。
别看她刚才在乳母面前胸有成竹、志气飞扬,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胜算其实不够五成,韦太后直到如今还不放弃对柳妃示好,说明柳妃仍有利用之处,就算将来柳妃落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她真能如愿占得便宜?大周也许根本不需要有太后,太皇太后与天子之间,也许根本不需要间隔着其余人,她的付出,太后完全可以报答给她的家族,她的父亲与弟弟从中牟利,而她再也没有利用之处。
父亲从来不是她的倚靠,她如今只能寄望弟弟能够感恩图报,她的余生才不至于太过苍凉。
事到如今,纵然前途渺茫,可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她手里的利刃,必须要捅进贺烨的胸腔,转而让秦霁承担罪责,又得让晋王妃做为污陷秦霁的主谋,她才至少能够活下去,至少尚有荣华可期,她不甘这么多年的艰辛隐忍功败垂成,是善良与慈悲先舍她弃她,所以她只能选择恶毒与果狠,既难免死后永坠阿鼻,至少活着要显荣,再说任氏从来没有相信过佛家众生平等善恶有报的宣扬,否则世上又怎会有尊卑贵贱?她坚信的是在此世道,只有心狠手辣的人才能胜出,比如韦太后,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何尝慈悲过?
这是一个恶魔当道的天下,慈悲的佛祖早已无奈地闭紧眼睛。
任玉华默默将计划完善,她先是与阿禄私下沟通,再一次得其“必当力助”的保证后,终于找来了前溪,启动暗杀计划必须心腹,而这个心腹非前溪莫属。
经任氏条理清晰的面授机宜,前溪只不过短短的愣怔,遂拜地称诺。
“你自承宠以来,秦氏便主动示好,她心中盘算,无非也是寄望你生下子嗣后,能许她养育膝下,却没想到,这是在自掘坟墓。”任氏冷笑,看向前溪:“你难道就没为自己打算过,毕竟让你承认毒杀晋王,便指证秦氏,你自己也是罪责难逃。”
“婢子姐妹二人孤苦无依,若非主家收容,早因饥寒致死,婢子甘为媵人出生入死,唯一放心不下,只有舍妹。”
任氏长叹一声:“你们姐妹父母双亡,身世也是可怜,你在我身边侍奉这些年,历来忠耿,若非不得已,我何尝忍心让你冒险?你放心,待回长安,我立即恳请阿母让你妹妹脱籍,为她择一个如意郎君,她今后不会再如你我一般,如履薄冰,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多谢媵人恩顾。”前溪匍匐跪拜:“婢子不为一己安危,然而心中确有忧虑,婢子为媵人家仆,只怕指证秦孺人主谋,并不能让王妃采信。”
“所以,你先要指证我。”任氏说道:“启动计划,需择邵御史前来太原会同薛少尹等官员交洽河北道赋收政务之时,往年邵御史虽然并不留宿晋王府,然这回,其妻韦缃会得太后授意同行,并会提出借住晋王府,晋王中毒暴亡,邵御史当然会过问,他历来率直,只重公正不论私交,必定主张彻察此恶案,然而其妻韦缃,却会配合我等计划。”
全盘计划,当然不是任氏独自策定,她只负责杀人、栽赃,至于阿禄、韦缃等“帮凶”,任务是误导十一娘治罪秦霁,太后的计划才能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所以太后必须,也只能是主谋,单凭任氏,连阿禄、江迂都不能驱动,更何况韦缃。
太后不想让十一娘知道是她策划杀死了贺烨,原因是不想暴露自己对小崔后子子孙孙的恨意,事隔多年,太后无法判断十一娘是否对贺烨产生了感情,虽然说蓬莱殿得到的所有情报,从诸多耳目禀知看来,贺烨并没有改变风流浪荡的天性,并不像他的父亲德宗甚至兄长贺衍那样深情专一,然而对十一娘这个才貌双全的正妃还是并不抵触,相比任氏乃至惠风等等,十一娘在贺烨心中的份量更重,这也符合太后起初的设定,因为倘若晋王夫妻失和,十一娘便难以将秦氏一直牢牢压制,亦不能促成任氏、惠风等等承宠,杜绝秦霁投机取巧游说燕国公与贺烨私下勾连兴兵作乱。
可正因为夫妻二人并没有反目成仇,在太后看来宅心仁厚的十一娘与贺烨经过八年的相处,就算没有生死相许的深厚感情,亦未必忍心眼看贺烨“无辜遇害”,就更不说贺烨如今对十一娘而言不仅仅是丈夫,两人之间还有迟儿这个重要的关联。
十一娘若然知道贺烨是被太后害杀,立即便将醒悟太后不会放过迟儿,那么接下来太后还怎么说服十一娘助她成事,除蜀王废天子让迟儿登极?并对她毫无防备,母子两老老实实再被太后当时机合适时害死?
所以太后不能惊动十一娘,只能授意任氏执行毒杀令,可正如前溪狐疑,晋王妃早已用事实证明了她不是愚蠢糊涂的人,怎会相信身为任氏侍婢的前溪能被秦霁买通?晋王妃不会在意秦霁的死活,因为秦霁对她母子二人确有威胁,但必定不会糊里糊涂被任氏利用,借机陷害秦霁,却放过杀死贺烨的真正凶手。
所以必须得阿禄出场,甚至还要有韦缃施压,再利用邵广的正直忠耿,让十一娘在变故突生之际急于自证清白,据太后的人生经验,再怎么冷静沉稳的人,当自身陷入危机时,都会以自救为重,做出错误的判断——比如十一娘曾经被淑妃谢氏加害,险些毁了终身,结果如何呢?与世无争的孩子,尚且稚弱之龄,竟坚持要亲自赐死谢妃,冷眼看着仇人走向死亡,才能出尽心中恶气。
第1079章 人心易变
视线低垂着,前溪只见任氏一角衣裙上棠花艳色有如胭脂,极细巧的金线绣成花蕊,她的思绪奇异般的将要游离,任氏素爱海棠,曾经赠与了她一朵绢棠簪鬓,一回失落了,她在雪地里找得焦急,忽然有男子的手伸了过来,修劲的指掌上正是她遗落的绢花,“女使在寻此物?”
思绪仅只游离一瞬,前溪用力使得这时时温习的记忆戛然而止,她的眼睫牢牢遮盖了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专心致志的倾听,认真负责的思考将要完成的使命是否存在漏洞:“婢子指证媵人,难道韦娘子会将疑点引向秦孺人?韦娘子不过是客居,她之质疑,晋王妃又怎会采信?”
“柳妃当然信不过韦娘子,但若质疑者乃禄阿监呢?”任氏缓缓踱着步子,耐心解释,这当然是为了让前溪更有信心,毕竟她是否能够自保,前溪的表现可极其关键,要是前溪糊里糊途,又怎能误导晋王妃?
“此名风流毙之毒,我虽闻所未闻,但据称对毒物稍有认识之医者却并不陌生,纵然田医正没那见识,曾在宫中奉值董医正必定有所耳闻,当断定晋王亡于此毒,并在你处所搜出口脂,证据确凿,面对王妃等人逼问,你未免受刑,只好招供,却咬定乃我指使,我当然会喊冤,禄阿监便将作证,道出你虽为我侍婢,近两年来却与秦氏交近,就在事发前几日,禄阿监甚至目睹过你与秦氏似乎密谈,见她经过,神色慌乱住口不语,晋王之死关系重大,柳妃当然要察问清明,再一逼迫,你才把秦霁交待出来。”
“世人皆知秦孺人痴恋殿下,她为何要施以毒害。”
“正是因爱生恨,秦氏为晋王孺已逾十载,几近无宠,一直被冷落,眼看年近三十,余生已经再无指望,怎不恨晋王绝情?故买通你,实施毒杀,以雪心头大恨,你原本不愿为晋王侍妾,盼望着将来我能为你姐妹脱籍,另觅良人美满喜乐渡日,不想被我逼迫,只能屈从晋王,你深恨我言出无信,断绝你之期望,又企图晋王亡故后,秦霁能助你脱籍,是以才被买通。你将我常用口脂悄悄替换为毒物,我根本不防竟然成为你之帮凶,你听秦氏信誓旦旦,深信奇异如风流毙之毒,必然天衣无缝,不想却被识破,为自保,又因陷害被禄阿监拆穿,逼于无奈才招供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