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117)
“可秦孺人原本无辜,必然不会认罪,王妃哪会听信婢子一面之辞,更这供辞,甚至还数番狡改。”
“秦霁当然不会认罪,然而禄阿监却是证人,秦霁会怎么想呢?必然会坚信是柳妃、我、你三人串通陷害于她,这时,便该韦缃出场,她主张晋王妃既然也有嫌疑,当然不能审断此案,而应将一众人证嫌犯交由邵御史看管,上报太后及宗正卿处断,秦霁必然会赞成,但柳妃又会怎么想呢?”
前溪这才抬起眼睫:“柳妃当然会信禄阿监及婢子之说,以为秦孺人因爱生恨,谋害殿下,不想事漏,企图嫁祸给她,抑或秦孺人起初打算便是一石二鸟,因秦孺人身后,可是燕国公府撑腰,眼看燕国公就将平定营州逆乱,倘若太后因为大局,保秦氏而弃柳妃,王妃谋害殿下理应处死,但稚子无罪,更何况还是殿下仅有骨肉,自当袭爵,秦氏便能将柳妃取而代之,以太妃之名,抚养少主。”
任氏冷笑道:“柳妃怎会容秦氏得逞?必然会反驳韦娘子,她虽无权独断此案,但坚持扣押疑犯,上报朝廷处决亦合情理,可为防燕国公力护秦氏,以致柳妃自身难保,她一定会先下手为强,造成秦氏畏罪自尽,秦氏既死,这案子也就只能如此审断了。”
“媵人好计谋,婢子再无疑虑。”前溪轻轻吁了口气。
“如何利用柳妃嫁祸秦氏,这可不是我能谋划,就连这奇毒,也是太后赐与,故而……前溪,你不用担心,柳妃为了自救,将秦氏斩草除根乃逼不得已,却不会杀害你这关键人证,贺烨毕竟是亲王,德宗嫡子,中毒暴毙,太后必当亲审,只要将你押赴长安,还怕太后难寻替死之人?你会安然无事,待你妹妹脱籍,我担保你姐妹两改名换姓,远离长安,自由自在渡日。”
前溪再度称谢,连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打消了。
又说邵广,自从任了河北道御史,带着家小早已赴职,又因河北道推行新政,陆离负有监管之责,是以年年春秋二季,邵广都会随幽州、新州等等刺史,前来晋阳与陆离交涉税令政务,这一年当然也不例外,又得提一句自从雷霆接掌云州兵权,稳定了时势,原云州刺史王绩便被调离,眼下的云州刺史换成了太后实打实的亲信白拣便宜,目的乃为升迁奠定政绩。王绩调任幽州刺史,兼任河北道经略之责,虽并没授其掌管军政的实权,却得督促各州县迅速恢复农商,推行新政——太后非常清楚艰巨的任务需要交给王绩这样的实干家,她那些亲信党羽难以担当。
所以王绩这回也会前来晋阳,不过他当然没有客居在晋王府中。
邵广本来也不应客居王府,奈何这回韦缃突然闹着要来与十一娘叙旧,并坚持客居,邵广心中尽管狐疑,但他其实也巴不得能与晋王、陆离更多相处,也就顺水推舟让步妥协。
邵广不知道的是,韦缃心中也大不情愿。
自从她无望终身女官的志向,答允嫁给邵广,其实便已经不再被太后重用,关于毒杀晋王之事,太后当然不会向韦缃交底,韦缃甚至不知任氏等等的用途,且还以为经历贺淇谋逆,太后对晋王当真已经打消防心,让十一娘嫁给贺烨,顶多便是监督而已。
冷不丁地收到祖父密信,竟知贺烨将被谋杀,还得由她促成十一娘灭口秦氏,韦缃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犹豫为难。
她对邵广,其实本无厌恶,甚至还欣赏钦服,两人婚后,至今已有一子二女,儿子最小,并韦缃生子之时遭遇难产,险些没挺过来,好容易挣回性命,却是再不能生育了,故而韦缃便对儿子格外关爱,又恐子嗣单薄,丈夫不满,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不情不愿提起纳妾之事,邵广却毫不犹豫拒绝了,说什么子嗣多寡,乃上天注定,若命中无子,妻妾成群也是无用,再说他还有个儿子传宗接代,不如用心培育,独子将来更有希望成才。
韦缃心花怒放,对丈夫的“忠贞不渝”便更加庆幸了。
事实上多年之前,她的祖父一时兴起,莫名其妙赠与邵广好些美婢,并不容拒绝,邵广将那些美婢带回家中,尽都交给韦缃处置,看也不多看一眼,韦缃便深感丈夫对她有情有义,恨不得报以肝胆相照,只她当然不敢说出这桩婚姻,原本还存在笼络与监督的内涵。
一来心中有愧,再者十年之间,随邵广辗转各地,韦缃见闻丰富不少,她亲眼目睹了许多州县的百姓尚且挣扎于饥寒交迫,也亲眼目睹了丈夫处治贪官污吏时的铁面无私坚决果断,曾经这个太后的拥趸内心受到极大冲击,越发爱慕钦服于邵广的同时,也开始反思韦太后的种种作为。
韦缃已经不愿再助纣为虐了!
第1080章 任氏已出击
不愿归不愿,但身为棋子,要摆脱棋手的操控仍是十分艰难的,更何况下棋之人还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韦太后,韦缃固然已经不再迷信太后,然而她也万万想不到丈夫邵广真正追随的人竟然是晋王夫妇,她对十一娘论不上深厚的情谊,所有的迟疑犹豫仅仅在于她不想再做卑鄙之事,她爱慕的人是一个襟怀坦荡的君子,已经足够现在的她仰望,倘若她再助纣为虐,必定会越发自卑,要是有朝一日丈夫察觉了这些阴谋,韦缃不敢想象邵广会多么失望,她害怕邵广再也不肯原谅她,她更加不敢想象为爱人所弃,余生又该如何凄惨渡日。
韦缃不知应该怎么办,因为她太过贪恋眼下的美满,所以就格外畏惧一切会戛然而止,她不敢违逆太后,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位姑祖母的心狠手辣,韦太后决不会容忍棋子的背叛,不管棋子是否与她血脉相联。
想想同安公主的下场,韦缃怎能不心惊胆寒?那可是太后唯一的亲孙女,可太后甚至不会为同安的惨死留下一滴眼泪。
还有十一娘,九岁入宫,侍奉太后多年,太后对十一娘有多寄望倚重连韦缃也还记忆犹新,甚至当初她还暗妒十一娘比她更得太后青眼,然而结果呢?
太后从来没有宽恕过晋王,晋王必须一死,太后却把十一娘嫁给了晋王做妻子,贺信还这么小,学会喊耶娘不久,眼看就要丧父,并且与她的母亲从此成为太后的傀儡,韦缃几乎笃断贺信必然也会夭折——当物尽其用之后。
越是明白,韦缃就越是畏惧,她有深爱的丈夫,有可爱的子女,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她最最亲爱的人万劫不复,所以她只能听令于太后,她没有选择。
怀着如此复杂与沉重的心情,韦缃随邵广一齐来到晋阳,她自然受到了十一娘的盛情款待,可她只能强颜欢笑,她甚至不敢逗趣迟儿,因为她的来到,相当于宣告了这个孩子父亲的死亡,韦缃无法正对孩子清澈的眼睛,她害怕看到自己丑恶的形容。
韦缃原本的演技便不算炉火纯青,再兼这些年来她也几乎不用虚伪矫情,越更退步了,故而十一娘轻而易举便看穿了她的挣扎与悔愧,大觉惊奇,暗暗赞诩邵广:这个书呆子,想不到竟真能赢获韦七娘敬爱,想韦氏七娘自幼以太后为楷模,不仅甘为驱使,甚至以太后驱使为荣,如今也不是让她害人性命,不过坐视不理兼误导而已,竟至于犹豫不安,甚至连稚拙孩童都不敢正视了,均乃邵博容潜移默化之功。
思索一番,十一娘还是通过陆离之口,转告邵广将要发生之事,以及韦缃的“迷途知返”。
邵广听后先是勃然大怒:“就连怀恩王,因为国难当前都能置私己不顾,痛下决心集中力量对抗蛮族,甘州一役未分胜负,韦太后竟然急着毒杀殿下,激发燕国公仇恨王妃母子,为将来借刀杀人准备,这真是荒谬!”
却不埋怨韦缃,甚至很是自责:“虽说她起初另怀目的,但与我结发十载,为我生儿育女,亦从不嫌弃我家境贫寒,甘愿与我四处奔波吃尽苦头,并未行为有损有害于我之事,她只道我对她情深意重,怎料我其实也是另怀居心,甚至可能害她亲长手足,虽说我于天下大道而言问心无愧,却终究是辜负了她……薛兄,拙荆此番行事,大有不得已之处,广无颜向王妃求情,还望薛兄代转,拙荆并非险极恶重,还望王妃将来,能够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