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118)
“你就放心吧,王妃若然怪罪令贤,又怎会提醒博容令贤悔愧不安?”陆离非常确信,虽说韦元平也算害得裴郑灭门夷族之帮凶,但十一娘并不会执迷以怨报怨,就连元氏她都有心放过,更何况韦缃?韦缃并没做恶,更不与裴郑灭门相干,甚至还是邵广的妻子,单看邵广辅佐之义,十一娘也不会斩尽杀绝。
但陆离仍然没有忘记提醒邵广:“虽知博容坦荡,自愧于瞒骗令贤,但眼下仍然未到直言相告时候,博容务必再忍耐一时。”
“广谨记分寸。”邵广连忙应保,不过似乎亦有几分愁怅:“这样步步小心,亦不知还需多久。”
“很快了。”陆离举盏,然而他的瓷盏里非茶非酒,是浓郁乌黑的苦药,他已经渐渐到了药不离手的地步,他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所以他更加盼望天下的颠覆:“韦太后已经在作茧自缚,而殿下,将要从阴暗处走到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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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任氏而言,邵广夫妇的到来便有如战鼓的擂响,号角的嘹亮,她即将要步上决一胜负的战场,但这场战争却并没有正面交锋,她也不需要身披铠甲,这个傍晚,她对着铜镜前所未有的浓妆艳抹,当然不忘点上那至关重要的口脂,那是她的武器,她也即将迎来曙光,当这个夜晚过去,她坚信她的人生会开启崭新的通途,她已经受尽了苦难,甚至向恶魔付出了灵魂,终于才赢得孤注一掷的机会,所以她坚信她会是最终的胜者。
一个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人,唯有孤勇的前进,她其实从来没有犹豫过,因为她从来没有犹豫迟疑的资格。
毒杀计划,当然要由她执行第一步。
贺烨素喜饮乐,任氏酒量“不敌”,回回都会先醉一步,又似乎贺烨有趁着女子昏昏沉沉手脚疲软时任意摆布的癖好,想要让贺烨尽兴,任氏回回也不怕过量,但今日,她在清醒之前,却哺酒入口,坚持要喂与贺烨,一连数回,确定贺烨已经中毒,方才“放任自流”,未免贺烨动疑。
但贺烨当然不会立即毒发,这正是风流毙的奇妙之处。
太后深知任氏并非忠心不二,至少不会真为了谋害贺烨而牺牲自己的性命,任氏要自保,就必须无辜,同样,受任氏利用的前溪亦不是真正愿意把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她们两个既要投毒,当然不会陪同贺烨一起去死。
任氏的欲望要比前溪更大,所以连寻人替死对任氏而言都无法接受,因为她只要成为“帮凶”,必须处死,即便让别人替死,今后也只能隐姓埋名不见天日,这不符合任氏的期望,太后不可能天真的以为任氏会接受这样的“优容”。
所以秦氏收买的帮凶只能是前溪,当然,太后也可以不用风流毙如此麻烦的毒药,甚至可以不用授意任氏主仆,江迂便能做到,他可是直接掌管章台园的厨内,在饮食中下毒易如反掌。
然而一旦晋王是因饮食中毒暴亡,江迂必然受疑,十一娘明知江迂是太后的心腹,又怎会相信秦霁能够收买江迂?
同理,前溪亦不能直接在酒菜中投毒,因为贺烨纵然与姬妾饮乐,少不得江迂在旁服侍,江迂仍然难逃嫌疑,太后为了让十一娘打消防心,当然不会冒此风险,再者,前溪直接将毒药投入酒菜,还有一个风险是被贺烨察觉,万一暴露,毒杀不成功,反而打草惊蛇。
太后既得公羊氏相助,手中奇毒无数,当然要采取更加保险的办法。
风流毙正好附和各种需要。
此毒一分为二,身中两种毒素才会使人毙命,任氏、前溪口/唇上单涂一种,两人均无异状,否则风流毙毒性如此剧烈,中者必死万无解救之法,投毒者先死了,难道贺烨还会去亲吻死者的口/唇?
任氏施行第一步后,便该前溪完成致命的一击——前溪仍是她的婢女,服侍了任氏梳洗,只要暗递秋波,她是贺烨新近盛宠的侍妾,当然会被贺烨挽留,任氏原本又是举荐者,自然不会拈酸吃醋,待任氏离开,前溪便能进行第二步,给予贺烨死亡之吻。
而这时,任氏已经离开章台园,等待贺烨死讯张扬,接下来与阿禄、韦缃等人齐心协力再把秦霁送往晋王妃的铡刀之下了。
已经捅出致命一刀,所有的忐忑不安皆已烟消云散,任氏甚至迫不及待,故而她非但没有返回居苑,竟然直往玉管居走去,她满怀期待的要亲眼目睹这场大戏正式拉开帷幕,她想这样一来,也许柳妃抵达黄泉入口,她还有机会与柳妃一齐重温,谈论着这或许会载入史书的一日,自恃才干的晋王妃表现得多么愚蠢,一步步都在他人的算计之中。
其实直到如今,任氏对王妃都说不上多么仇恨,但她妒嫉,而且小肚鸡肠的记得晋王妃曾经警告过她莫耍小聪明,所以任氏希望有朝一日,能昂首挺胸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应一句“聪明反被聪明误”。
相识一场,这样她与柳妃也能真正算作一笔勾销了。
到玉管居门前,却见元氏满面不耐地正往这走,身后跟着阿禄,任氏十分疑惑,带笑上前:“元媵人今日竟也得闲?八年过去,可难得见元媵人身上清爽过。”
元氏扬着下巴理也不理任氏,还是阿禄解释道:“早前韦娘子与王妃闲谈时,提起过去好些闺交,忽然便想到了元媵人,王妃便让婢子去请媵人,也好陪韦娘子一齐叙旧。”
任氏立即心领神会了,元氏本就对柳妃恨之入骨,待事发,又是一员猛将质疑晋王妃乃真凶,有元氏助攻,今日一战必定大获全胜了!
第1081章 成了?
正是一池泽芝婷生,庭苑里更兼月桂添香,海棠增艳,十一娘与韦缃坐谈之处,便设在水上廊桥。
任玉华慢慢走近,打量王妃今日的衣着,水色薄纱衣,酡颜锦罗裙,裙子遮上胸口,系一条松花绿的丝绦,垂一串米粒大小的鲛珠,霓珍绣的小玉兰色泽奇异的亮白,高低错落半隐半见于锦罗质的光色明暗间,挽一条赤金窄帔,不再用绣线增巧,髻上插着碧玉梳,左右各簪小流苏,分明素雅的穿着,或许只因眉心描了红菡萏,那清丽的眉目看来竟不觉得平淡,她侧着头,似乎听韦缃说着趣话,梨涡小露,水波里的阳光折射进眼底,更让人吃惊那无比自然的耀艳。
纵使同为女子,任玉华也由不得暗暗神弛,更生几分羡妒。
她知道有一些人,年华好时也曾艳惊四座,然而随着肌肤色泽的粗糙暗沉,眉心眼角的纹路渐深,原有的光彩日更一日消褪了,任是浓妆艳抹,任是衣着华丽,也像是珍珠没了天然的亮润,平凡得有如鱼目,这就是岁月的无情,红颜的劫数,就像生老病死般不能避免,让人徒伤奈何。
可是有一些人,因为雍容的气度,风情与曼妙似乎永远不会老去,任氏知道自己并没养成这样的气度,所以她心急岁月的流逝,虽然她此时还远远没有成为那颗黯淡的鱼目。
但上天似乎格外眷顾晋王妃,她的姿容虽不算倾城绝代,可随着年华渐长,行止时的雍容,顾盼间的优雅,日更一日使人心折,任氏想柳妃倘若能够躲过太后的戕害,就算到了双鬓染白的年纪,大约也还是会使人不由自主心生亲近与钦服,她的苍老仿佛是不会让人心生厌弃的。
正出神,忽见一双怒目直直瞪来——
原来是任氏不留意踩住了元氏的裙裾。
她连忙赔礼,这一说话,便引起了韦缃的留意,转头看过来。
这一位却也是心不在焉的,甚至因为过于紧张,早便觉得小腹阵阵闷痛,一瞧见任氏,又像是怕鬼的人碰上无常,心虚得连冷汗都冒了出来,却又得强撑着不露出破绽,笑容颤颤巍巍,寒喧有气无力。
落座之后,任氏的情绪却逐渐高涨起来,她与韦缃其实并不相熟,甚至从前连话也未多说几句,却表现出格外熟络的模样,只因实在没有多少旧情可叙,有一句没一句奉承开“一别十载,娘子仪容一如当年”“难怪娘子与王妃是表姐妹呢,据我看,竟比亲姐妹还貌若”的甜言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