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255)
迟儿很机灵,乖乖应诺,有模有样的整理衣襟,恭恭敬敬在堂外阶下三行跪拜大礼,便被他家母亲拉了手,大摇大摆地回蓬莱殿去了。
任瑶光胸中一口闷气这才缓过来,狠狠跺了下脚泄愤,微微提起长裙径直进入寝堂,也不待那些宫人回避,“砰”地往太后床前一跪,愤愤不平道:“皇后太张狂!就算太后并未患疾,她怎能就此扬长而去!”
韦太后半靠着引枕闭目养神,哪里有半点心浮气躁的模样,听了任瑶光这句抱怨,她竟然微微笑道:“隋逢帱一口咬定我没有患病,这事若张扬开去,众人都知道我是在无理取闹,借故为难皇后母子二人,不慈在先,甚至对天子心怀不满,天子非我亲生,众所皆知‘母慈子孝’无非虚应,甚至如贺湛、薛陆离、袁葆等等,不是不敢质疑我非但不慈甚至权欲熏心怀谋逆之图,有了这借口,言官便没有理据弹劾柳氏不孝,她哪里需得着对我虚情假意?”
“都怪隋逢帱这忘恩负义之徒!”
韦太后这才睁眼,当然是遍布冷意:“隋逢帱乃我心腹,尚药局从前有他领衔,贺烨年幼时中毒,诸多医官无一胆敢道破实情,当年我就差一步,便能让贺烨死于非命!”
这件陈年旧事任瑶光当然不知究竟,疑惑道:“太后既有当即立断斩草除根决心,后来又为何……”发展成为养虎为患了?
“是仁宗帝。”韦太后叹道:“隋逢帱等等虽不敢道破实情,只称贺烨乃风寒之症,仁宗帝却心生疑惑,下令让医官逐一单独为贺烨诊脉,分别记录脉案,又往市坊另请医者验看,便察出脉案存在差异,仁宗帝震怒,奈何那慢性之毒也非寻常人能够诊断,仁宗帝从市井临时征召医者,虽知贺烨并非风寒引发病症,却也不能肯定中毒,更不说对症下药,后来仁宗帝逐一质问尚药局众医官,才有一人道破实情,并替贺烨解毒。”
因为那回事故,韦太后为保真正的凶手继续潜藏贺烨身边,只能牺牲了另一个心腹顶罪。
“此事怕有蹊跷吧?”任瑶光依然觉得吊诡。
此人倒也不算太愚钝,太后瞥了一眼任氏,颔首道:“我那时不知江迂另怀居心,只以为是医官当中有人为帝威所迫,方才捅破实情,眼下当然明白真相,我当时便是授令江迂纵容投毒,他哪里会眼看贺烨殒命?却怕我警觉,故意让贺烨服毒,折腾出风寒之症,引仁宗帝动疑,尚药局中,只怕原本就有江迂同党!但仁宗帝当年,为保贺烨,也必然听信江迂献计,没有对那内线表现出格外器重,时至如今,我竟不知这暗线究竟是何人。”
任瑶光当真不知说什么好了。
韦太后执政多年,居然连宫内都没有治理得固若铁桶滴水不漏,也难怪会养虎成患一败涂地。
她又怎知,宫中莫提事务官,单论宫人宦官就有上万,“滴水不漏”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暗线会否就是隋逢帱呢?”任瑶光想当然地说道:“天子明知隋逢帱乃太后亲信,还哪里容他仍然占据奉御之职?必定是明知隋逢帱身份,才容此人继续留任。”
韦太后冷笑道:“不会是他,暗线一定另有其人。”
第1205章 皇后的秘密糗事
韦太后自大归自大,却也当真多疑,尚药局的重要性不下尚食局,隋逢帱又居尚药局之首,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韦太后甚至仁宗帝的身体状况隋逢帱一清二楚,倘若连此人都是贺烨暗线,韦太后哪里还有命在?只怕早已经被毒死了八百回。太后纵然百密一疏,也不会疏忽在如此关键的人事。
其实韦太后自从仁宗帝病情泄露,投书案件紧接着贺淇质疑,当年为保贺洱继位,自己名正言顺听政,逼于无奈之下不仅授权贺淇等宗室王公参与国政,还不得不留下贺烨的性命牵掣宗室,她当时便意识到医官之中恐有耳目。
不过那时她并不怀疑贺烨,更不说十一娘、陆离等等,只以为贺淇在尚药局安插了暗线,是以那些年她主要针对汝阳王府,严加探察尚药局的人事,却并未察获蛛丝马迹,直到贺淇被铲除,将其余党严刑逼问,尚药局的暗线仍然没有曝露。
韦太后也察觉事显吊诡,但因为接下来独断朝政乃至剿除贺珅等事进展得颇为顺利,导致她一度忽视了这一隐患。
直到贺烨起事,直到明白过来十一娘的伪装,韦太后方才恍然大悟。
贺淇应当是被贺烨利用了,却毫无知觉,难怪盯着与他来往之人,到头来一无所获。
仁宗帝病重,对贺淇虽为机密,自然瞒不住贺烨,消息只怕早已走漏,甚至投书案的主犯根本与贺淇无关,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毕竟韦太后的亲儿子贺衍,当初感知不久人世,便下令禁严紫宸殿,连她这个生母除非起事,竟然都不能与仁宗面见。
直到她发动兵谏,贺衍才不得不放弃立贺烨为储,却串通薛陆离等人,为贺烨争取苟全机会。
要说来韦太后这么认为也没有多大偏差,只她万万想不到的却是,当初连贺烨都瞒在鼓中,不知十一娘及陆离等人早有筹谋暗中相助。
追究当时的泄密者虽无意义,但眼下肯定的是韦太后猜疑并非多余,尚药局必定有暗线,才能让贺烨年幼之时免遭毒害。
而韦太后自仁宗帝驾崩时已经起疑,暗察无果,只能证明隋逢帱等等重要医官清白无辜,暗线应当是无关紧要之人,根本没有资格公然替太后、仁宗帝诊脉,完全不被重视,这才逃过了韦太后的追踪,直到如今仍然没有曝露。
当然,现在能否揪出这暗线,已经不关胜负。
太后这时教导任遥光:“贺烨虽未革退隋逢帱,却也任命自家心腹田埠楔为奉御之一,我已失势,自然无法再庇护隋逢帱等人,贺烨将他留任,看似宽容,实则是威逼利诱,正如今日之事,隋逢帱倘若胆敢违令,贺烨随便挑一罪状,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得势时,隋逢帱固然不敢背逆,如今生死攸关,他就算想要请辞贺烨也不会给他机会,他没有其余选择。”
又别看太后也有睚眦必报的性情,这时却能“宽容大度”:“贺烨留着隋逢帱,说明并无意对我施以毒害,为防我嫁祸他人,干脆让隋逢帱负责长安殿问诊,逢帱这人,虽然趋利避害,的确没有胆量加害于我,他心机深沉,自然也会担心被过河拆桥,要说来贺烨的确洞谙人心,如此利用隋逢帱,不但显得豁达,又体现了孝敬仁义。”
任瑶光却不以为然,笃断乃太后过于自大,但她这时当然不会与太后争辩,只是笑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太后意料之中。”
不过如此态度,还是让太后心中大不愉快,冷笑道:“我当然不会引为咄咄怪事,就如同瑶光你若不是野心勃勃,难道真会心甘情愿入宫服侍我这等死之人?罢!你也不要在花言巧语,你是否真心实意,我一目了然。不过人若连趋利避害都不懂得,可谓愚钝不堪,也不值得信赖了……你以为我今日言行,当真是为了为难柳氏母子?我只不过是料到她不会忍辱,有意借此事件,公示我并不甘心交权罢了。”
韦太后眼看着任瑶光终于凝重了神色,心中方才舒坦几分,她干脆从床上站起,踱步至廊庑之下,瞭望着东南方向,紫宸殿一角飞梁:“贺湛、薛陆离等等,纵然不可能为我所用,王、柳两大显望,俨然贺烨臂膀,但朝堂之上,是不可能被这数人两族垄断,贺烨复兴之治开启帷幕,权势之夺已然重新上演,总有人心不足,企图权倾朝野,贺烨他想做明君,未必满朝都想为贤臣,我就是想告诉有心之人,我还没有心灰意冷甘愿在长安殿中渡此余生,首鼠两端见风使舵之辈,仍可以利用我牵涉后族,我要让他们明白,我并非柳氏靠山,我与她,誓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