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254)
见迟儿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十一娘更觉心疼,这个年纪的孩子,无不希望所有亲长都会疼爱自己,他们是无法理解成人世界的仇怨争斗的,又无论在晋阳王府,还是邙山,迟儿已经习惯了亲长的爱护,他又哪能料到被他唤作祖母的人,素未谋面却对他恨之入骨呢?
只十一娘还不及叹息,迟儿已然用力点了点头:“我不怕,师祖说过,宫里住着不少比山中虎豹更加危险之猛兽,但有父皇与母后保护,迟儿就不需害怕,等迟儿长大了,也要保护父皇与母后。”
说完还挺了挺小胸膛,一脸英勇无畏的样子。
十一娘心中是又喜又痛,好不容易才忍住了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伸手抚摸迟儿的面颊:“阿娘不是害怕太后,是担心迟儿难过。”
“迟儿才不会难过呢,大母就算不喜迟儿,阿耶、阿娘、师祖、姑祖、江世翁还有叔祖,迟儿有这么多亲长疼爱,说明迟儿的确乖巧讨喜,师祖说阿耶有许多仇人,他们不愿阿耶为君帝,他们都是乱臣贼子,所以他们当然也想加害阿娘与迟儿,迟儿不怕他们,更不会因为他们不喜感到难过。”
孩子尚还软糯的声嗓,却像一股暖流涌进母亲的心胸,十一娘微微一笑,向迟儿伸手:“那咱们便别让太后久等。”
大约是母亲笑意里透着的狡黠让孩子大觉兴奋,这时也不顾小大人的仪态了,两眼闪着光,毫不迟疑把小手递了过去,母子两个手拉手迈进长安殿,不曾料却吃了个干脆利落的闭门羹。
任瑶光做为韦太后的全权代表,虽施足礼数,却用太后玉体不适的借口,阻止了皇后与皇长子的拜见。
皇后当然不能转身就走,太后患疾,她这儿媳可是理应侍奉榻前的,就连迟儿,也要代替忙于政务的父皇尽孝,再说皇长子甫一回宫,太后立即病倒,这事若被有心之人利用,说不定就会传出皇长子冲克祖母的谣言,韦太后这一招虽说下作,看似无理取闹,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太后玉体不适,我与皇长子便更该拜问了。”十一娘便想绕过任氏的阻拦。
又当然不会那么容易的。
“太后有令,体乏神倦,实在打不起精神见客,妾身不敢冒犯皇后,但也实在不能违逆太后嘱令。”任氏话虽如此,却噙着笑意,有意用这挑衅的态度激怒皇后。
皇后若真是孝顺,就该在太后寝卧之外等候,直到太后有所好转,打起精神“见客”。
“太后年事已高,可不能因为小疾便疏忽大意,任娘子早该传令尚药局奉御前来问诊,若延怠病情,任娘子可无力承担过责。”皇后当然不会任由太后借病刁难,更不说如今还要连累得迟儿也受委屈。
太后既要无理取闹,那她不妨就把事情闹得更大些。
便令身边跟着的宫人,立即知会紫宸殿,禀请圣上下令尚药局医官为太后诊疾。
这回任瑶光倒没有阻拦,虽说低眉顺眼站在一旁,心中却在暗诽:都说柳皇后智计超群,依我看来也不过尔尔,如今尚药局田奉御虽说乃天子亲信,他若敢拆穿太后佯病,乃存心刁难皇后母子,虽是实情,另一位奉御隋逢帱可素来得太后器重,必然质疑田埠楔居心不良,谢相、韦相岂不有了把柄弹劾皇后不孝?天子若包庇皇后,也是难辞其咎!大周以孝治国,一国之君却苛待嫡母,又如何能使人心向服。皇后这可是不顾大局,一心只顾自身安逸,如此短见,哪有资格母仪天下,事态闹得不可收拾,天子要是不加责斥,说明就是个智令色昏之庸俗,什么英明神武,不过是言过其实……天子既重美色,凭我瑰姿艳逸,又比皇后更加年轻,将来还怕没有机会亲近圣躬?
这妄想一产生,任瑶光竟很是期待接下来这场风波了。
哪知奉令前来问诊的医官却不是天子党田埠楔,正是太后党隋逢帱。
任氏不由又再暗忖:看来天子的确比皇后更加高明,也懂得在此一事上不能纵容皇后,遣隋奉御过来,便是告诫皇后当以大局为重,在太后面前只能忍辱伏低。
虽说这样的结果对自己不算有利,但任瑶光倒也乐见皇后受挫,媚眼微微一斜,有心欣赏皇后懊恼又无可奈何的神色,却只见皇后仍是气定神闲,她不由暗暗嗤笑:到底还能不动声色,未到愚钝不堪的地步。
虽没笑出声,神色却带着几分讥鄙,没想到忽然被年纪小小的皇长子冷冷一瞪,任瑶光竟觉脊梁一寒,下意识便避开眼,心中大是懊恼:无非乳臭未干小儿也,仗着自己乃皇长子就敢耍威风,有史以来,身为嫡长子却死于非命之皇子不知几多!待我将来……必定会让这小儿为今日耀武扬威付出代价。
正自发狠,却见隋逢帱已经结束了问诊退出寝堂,任瑶光连忙迎了上去,越俎代庖满面担忧询问起太后的病情来。
第1204章 隋奉御
隋逢帱原本已经准备张口,但看清楚询问的人是任氏,又把话咽了回去,上前几步向皇后施礼,待皇后询问,他才敢回应:“微臣经诊脉,确断太后并非患疾,然太后一贯便不耐酷热,过去因为烦暑,也曾引发心绪不宁,静养几日也便好了。”
十一娘还没如何,任瑶光已经神色大变,再一次越俎代庖抢先质问:“隋奉御可真诊明病状?太后玉体何其重要,隋奉御肯定并非症患,可敢承担后果!”
隋逢帱理也不理任氏。
十一娘这才开口:“任娘子如今在长安殿侍奉太后起居,太后玉体违和,她难免忧心忡忡,虽说无端斥问医官妄加罪责乃逾矩无礼,还请奉御看在任娘子有直接责任这层缘由上,谅解她心浮气躁,就这回问诊,详细解释,也好让任娘子安心。”
任氏听皇后竟公然将她定位为长安殿侍奉起居的宫人,并强调太后玉体违和她有照顾不周之嫌,心中当然愤怒,但更加愤怒的则是隋逢帱俨然已经背逆,这个小人,若非太后器重提携,他何德何能居尚药局奉御之职!
“隋奉御,你可得三思,若然误诊延怠太后病情,该当何罪!”任瑶光这时顾不得与柳皇后勾心斗角逞口舌之快,只冷冷威胁这可怜的医官。
因为这趟分明两难的差使,隋逢帱原本就在提心吊胆,他的确是蒙太后提携才能居职医官之首,但总不能为了太后的无理取闹,便把自家头颅及满门性命都搭上去,天子又没让他延怠太后病情抑或施以毒害,只是提醒他诊断清楚实话实说,太后确然没有患疾,他哪敢胡言乱语?如今尚葯局,已经不是韦太后执政时可以由他一手遮天了,田埠楔等等医官,若都坚称太后无疾,他岂不担当诅咒太后之罪?这与把人头送去铡刀之下何异?
面临生死攸关,隋逢帱也只能立下决心,端出一副恼怒的神色,冷冷回应任氏的质疑:“任娘子可懂医术?太后虽心烦少食,但脉象平和,气色也不显病状,确乃苦夏,反而用以药石更不利于静心,某既能确诊记于医案,自然不怕被人质疑误诊,太后玉体为重,无病而用药,积毒于脏腑,方为伏患。”
“隋奉御既称太后一贯为苦夏所扰,未知过去是采用何法调养?”十一娘当然也不会继续纵容任氏与医官辩论。
面对皇后的询问,隋逢帱转眼又心平气和,甚至刹那间福至心灵:“饮食尽量清淡,香薰也不能过于浓郁,更不可因为琐事烦扰,太后既特地允令任娘子服侍起居,应当不至于厌鄙任娘子在旁,任娘子只要体贴安慰,事事周道,经三日食疗为辅,太后便能消减郁躁。”
这就是说,三日之后太后依然“烦躁”,全怪任氏没有体贴安慰服侍周道了。
十一娘当然满意隋逢帱的诊疗方案,颔首道:“也怪我,常将后宫琐务告之太后,商讨人事,今后必当留心,不能再烦扰太后清静。”便对迟儿说道:“皇长子今日回宫,原本应当拜问祖母安康,然祖母既因苦夏不耐烦扰,坚持虚礼反而是不孝亲长了,便在祖母寝堂之外,行叩拜之礼,待祖母消减苦夏烦躁,再当面拜问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