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331)
柳七娘探得次玛果然有这企图,并没有任何鄙夷讥讽的表示,甚至暗生雀跃,这回她没有再多观望的打算了,迫不及待便到同安面前挑拨:“贵主所有不知,原来那吐蕃王子次玛,竟然有联姻之意,贵主是因助圣上达成两国修好,才对次玛稍有礼遇,可看在有心之人眼中,竟然对圣上再进谗言,说什么为防吐蕃变卦,最好促成贵主和亲吐蕃。”
同安论是再怎么自伤身世,倒也明白她的叔父从前能将她从和亲突厥的厄运中解救出来,便再不会答应她远嫁异国,又虽说佯作不知柳七娘的居心与她交好,心中对这妇人实存厌烦,又怎么会听信如此滑稽的挑拨?
只冷笑道:“叔母就算有此居心,叔父又怎能听信?”
柳七娘并没有说明“有心之人”究竟是谁,同安便坐实就是皇后。
“贵主,这事可不能吊以轻心!倘若圣上相信贵主与那次玛,确然是一见如故、情投意合,未必会反对。再者,圣上如今,为灭突厥,极为重视与吐蕃修好,而两国建交,最便捷之法,便是和亲联姻,皇后若真想促成此事,必定会发动薛绚之等等近臣,谏言圣上允同次玛求娶……次玛可是一再强调,他会久居长安,圣上想着贵主不需远嫁,又能稳固两国同盟,以为乃两全其美之事,又怎会拒不听谏?”
同安虽然知道柳七娘是想利用她,但听这番剖析之后,其实并不谙知权术的她也难免心谎意乱,她不由又想到叔父在“并嫡”一事上的处断,全然不顾她的意愿,叔父已经不是过去的叔父,对她千依百顺视如掌珠了!
叔父已为九五之尊,江山社稷才是他心中首重,而皇后狡智,等等事务都能与大业联系起事,这一点连太后祖母都望尘莫及,自己又哪里是皇后的对手?
想到这里,同安不由脸色苍白遍体生寒,巨大的恐慌像一张罗网般当头罩下,她的眼前甚至阵阵发黑,又听柳七娘说道——
“那次玛,虽口口声声强调愿意久居长安,但据妾身打探,他之胞兄,极有可能争得吐蕃王储之位,倘若如此,次玛又哪里还会当真久居长安?贵主,届时次玛回国,贵主又当何去何从?吐蕃乃化外之地,贵主哪里能忍受那般蛮荒迥异?而据妾身试探,次玛确然有求娶之意,若真被他占据先机,贵主……贵主还应早作打算!”
紧跟着便将次玛的话,一字不漏复述。
同安大是恼怒:“君子好逑?他算什么君子,蛮夷之子,竟然也敢心生妄想!”
柳七娘再接再励:“尹少卿与次玛交熟,怎能不知次玛有此妄想?因其达成两国罢战议和,圣上对尹少卿可正当器重,要是尹少卿得皇后授意,上谏圣上允同,到时贵主就算反驳,圣上又岂不埋怨贵主不顾大局,仍然执迷不悟?”
同安听了这话,越发悲从心来,她从次玛口中,得知其与尹绅的确惺惺相惜,所以她并不怀疑柳七娘这话,她的确是被那个男人,彻底背叛了,他的眼中只有经济仕途,只有名利权望,她不是输给了阮钰,甚至不是输给了皇后,而是输给了权利二字,上天是真不容她,她宁愿舍弃一切,只望赢得一个情投意合的良伴,就算粗茶淡饭田耕桑织也在所不惜,她求的只是世间真有一个人,把她放在心中最最重要的位置,但一次次的打击,一次次的出卖,让她心如死灰。
或许,祖母说得对,真心才是这世上,最难求获的事物,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迷醉于权望。
心怀饶幸者,只能凄凉收场。
“大彻大悟”的同安公主,奇异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忍不住悲叹垂泪。
心死,泪尽,或许就是她此时的心情。
她原本就不该奢望太多,她早应该清楚目的,她是公主,生于大周死于大周,生于富贵死具哀荣,想要得到的,从此她会自己争取,而不该,心存饶幸期望他人赐予。
“我不会让次玛如愿。”她微微笑着,眼睛里一片晦黯:“七姨,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助我。”
“贵主但有交待,妾身万死不辞!”柳七娘的眼睛里却迸发出光火炙亮,她能够判断同安心境的变异,她知道自己煞费苦心筹划许久的目的,终于算是彻底达成了。
“为了社稷稳固,大周需要和亲吐蕃,若谁损毁这一国策,必然成为千夫所指,但和亲人选,谁说只能限定公主?自汉以来,就算到了太宗时期,和亲异族者,有几个真是公主?如谢六娘,说是长平公主,甚至是因突厥请封,大母才从其所愿。”同安看向柳七娘,唇角越发飞扬:“叔母时时处处,都以社稷为重,那么,我便看看叔母这回,是否还能舍私为国。”
同安起身,面向隔扇之外,晴光照亮满庭碧叶,在微风中轻声吟唱,正是此世间,最最古朴的韵律,此情此境让她想起一个女子,纤指拨弄瑶弦,待余音散尽,赢得满堂喝彩的风光。
那是她乔迁之喜,邀来诸多贵女宴饮时的情境。
她当时不喜那女子,却故意让她引人注目。
很微妙的心绪,因为明知那女子乃炙手可热,她却偏偏要证实。
后来,同安知道自己为什么厌恶那女子了。
因为女子神似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如同皇后当年,一样的落落大方,一样的平易近人,一样的,才貌双全。
“就是你了。”同安喃喃自语:“没有人能够坐享尊荣,连我都没这幸运,更何况你?”
第1274章 柳青岚
青岚最近很忙碌。
因为她增加了一个小拥趸。
不是旁人,正是徐国公的曾孙女崔隋珠——归鸿奉夫家祖父之令,备礼登门提请婚事,萧氏与白姬也并非没有见过崔慕阮,皆喜慕阮落落大方、爽朗能干,只鉴于慕阮之母江氏并无联姻之意,萧氏方才有些踌躇,但徐国公却主动示诚,太夫人以及柳均宜对这桩姻缘也甚是积极,萧氏、白姬更觉雀跃。
就算从政治联姻的立场出发,天子对京兆崔极其看重,两族结为姻好,利益也是一目了然。
崔、柳两家来往便日渐频繁,更不说青岚之母薛惠,与隋珠之母归鸿乃堂姐妹的关系,青岚原本便与隋珠有些交往,只是因为京兆崔多年以来韬光养晦,走动得并不频繁,如今两家既要亲上加亲,她们便更不需要避讳了。
又说柳彦这个父亲,虽是长年在外征战,对于子女的教导并不能够亲力亲为,除母亲之外,青岚多受太夫人、萧氏教导,但太夫人与萧氏都不是墨守成规的性情,从来不以沉静寡言为标准拘束家中女儿,青岚在家人亲友面前,性情颇为跳脱,与隋珠十分相投,两人随着交往越多,便越是投契。
但青岚颇有几分像十一娘,棋下得不好,天生画艺精绝,诗文得萧氏与母亲指教,也很有优长之处,尤其喜欢音韵,对经史也颇有涉猎,偏偏隋珠在四艺之中,特以棋弈见长,琴书尚可,唯独对于画艺毫无天赋,后天努力也难以弥补所短。
两个少女一商量,自嘲若互补优劣,也算四艺俱优,联号为“双全”,也无非只供闺阁之中意趣罢了。
隋珠想要一面画屏,但逛遍东、西二市都不如意,女儿家的意趣又不想烦劳家中父兄,正好请求青岚绘作,所以青岚这段时日以来忙忙碌碌几乎闭门不出,就是为了满足隋珠所求。
这日好不容易,才完成第一遍上色,让峰峦染青,正打算执笔回复隋珠的催促,听说七姑母来见,青岚自然连忙迎接——她虽为京兆柳宗孙嫡长女,自出生始便得长辈疼宠,但家教使然,从来不敢刁蛮任性冲撞尊长,所以就算明白七姑母与贵为皇后的十一姑母不睦,她也从不会冒犯。
只是心中暗暗诧异,不知从来便不怎么搭理她的七姑母此行来意。
听完七姑母言不由衷地一番客套寒喧,终于说起原来是同安公主自从乔迁宴时,听她当众所弹那首琴乐,对她才华甚是青睐,故而有意亲近的说辞后,青岚总算明白了七姑母的心思,但她并不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