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1433)
散朝之后,仍然指掌相扣的两人,刚刚绕过宣政殿北面那堵巨大的屏风,纵然身边仍然不乏宫人,一贯羞于表达情感的十一娘,竟旁若无人伸手攀附上陛下的脖颈,她微微拈起脚尖,几乎有些蛮横地用力于手臂,她甚至听见迟儿低呼一声“哎呀”,但这时她不在意了。
她太希望能够从唇舌的亲密之间,找回让她熟悉以及安稳的温度,她认识的贺烨,那个纵然在严寒也能给予她炙热的男人,她不相信会如此仓促的,如此无奈的,即将失去这个唯一爱慕的人。
这一吻长久且意乱情迷,直至呼吸紊乱,直至泪水夺眶。
身边人早已退避了,屏风后这方空荡荡的殿堂,只有一个微笑的男人,和一个哽咽的女子。
“原来给予大权在握,连皇后也忍不住欣喜若狂。”这是打趣的话。
立即引来了泪眼的怒视。
贺烨“哈哈”大笑:“真好,我再怎么放肆,伊伊这时也不忍心打我。”
十一娘的双手,仍环绕着那冰冷的玉带,她看着这个仍然快乐的男子,视线又重新模糊。
“你为我流了这么多眼泪,下一轮回,下下轮回,可别希望就能摆脱我,伊伊,就算我这回没死,我也不会放过你,其实我有把握祸害千年,只不过……今日借机,能让我当着这么多朝臣面前,坐实你我乃情投意合,你今后,便再也不能反驳了。”皇帝陛下仍然得意洋洋,仿佛他真有把握挺过关劫一般。
但他并没能逗得妻子破涕而笑,他感觉得到胸口越发明显的温/湿,浸透那袭龙袍。
“贺烨,我收回永不相见四字,我认输了,就算你食言,我也不会怨恨你,下一轮回,下下轮回,我会找到你,我与你约定,无论今生如何,来世再续情缘。”
贺烨轻吻十一娘的额头,然后转身就走,手却没有放开。
甚至将十一娘拉得一个踉跄。
身中剧毒的皇帝陛下依然稳稳扶住,不怀好意的耳语:“甜言蜜语一阵后再说,宣政殿可未设床榻。”
皇后的脚掌便隐隐发痒,几乎没忍住对“弥留之人”送上一踹。
可所剩不多,理应倍加珍惜的时光,仍然免不得被人分除一些,到紫宸殿,贺烨眼见同安竟在门前跪候,才想起自己早前那句交待,暂且不能与皇后直奔床榻,且又察觉同安对十一娘仍然不减敌视的目光,他大觉头痛,重重咳嗽几声,终于才让同安惊慌失措,上前掺扶, 不再挑衅。
贺烨并没有在同安面前故作轻松,他半靠在卧榻上,又恢复了有气无力的状态。
“同安,这回,叔父恐怕再劫难逃了,我很欣慰,因为你没有听信太后指使,可是同安,今后,只有你叔母能够照顾你,保你美满安宁,你还要,继续忌恨叔母吗?”
同安顿时大惊失色。
第1375章 姻缘定
无论别人怎么看,在同安心目中,自己的叔父从来便是无所不能的,纵然当年,生活于耳目监视中,他也能嬉笑怒骂且管恣意,同安记得幼年时憧憬市井之乐,又不敢向祖母及父亲提出恳求,只能向叔父表达想要出宫游玩的心愿,结果叔父二话不说便带着她直闯宫禁,卫士们硬是不敢阻拦。
和亲突厥,也多得叔父奔袭解救。
到后来叔父即位,同安并不惊奇,因为在她心目中,只要是叔父想要做成的事,便不会有一件落空。
就算她想与阮氏并嫡,对于叔父而言也是易如反掌之事,只不过叔父已经不乐意再成全而已。
所以当同安数日之前,从太后口中听闻叔父已经遇害的消息时,她根本不以为然,她不认为无所不能的叔父真会再劫难逃,她甚至不信皇后能够拘禁叔父,她之所以假意顺从祖母直闯殿堂,并不是出于担忧,而因为她需要这样一个机会,让叔父知道她并不是一无是处,更加不会因为过去的嫌隙,行为任何妨害之事。
她打算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就算我已不是叔父心中最最重要者,但我对叔父的敬仰,从未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同安只是想要尽可能的争取,她畏惧失去的,来自于叔父这个唯一的亲人,似乎日渐减薄的怜爱。
事实上这个愿望虽树立甚早,可同安并无能力策划部署,她就是那种有目的却无计划的人,她并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的派上这么大的用场,很多时候,她都是顺势而为,譬如她根本没有把握赢获太后信重,当太后撮合她与雷仰棣交近时,她也只是单纯的认为,太后只是想借她笼络更多党徒。
如果终于达成愿望,让同安实在喜出望外,那么这时亲耳听闻她的叔父说出“再劫难逃”四字,便能够想象震惊恐慌的心情。
她不由膝跪向前,转瞬之间已经泪流满面,她像个孩子般拉着叔父的衣袖,不停地摇头:“阿叔到底还是埋怨同安,故意吓唬同安罢?同安知错了,同安向阿叔发誓,日后再也不会任性,同安会向叔母请罪,再也不会挑衅叔母,阿叔莫再吓唬同安,同安当真知错了,同安只有阿叔一个亲人,同安不能失去阿叔。”
看着语无伦次的侄女,贺烨心中也不由泛起一丝悲凉,他伸出手,也像对待一个孩子般,轻揉同安的发顶:“如果同安今日真听信太后指使,助其行为篡逆之事,阿叔确然会埋怨同安,但同安并未这么做,阿叔又怎会责怪呢?但阿叔必须如实告诉,这回情势十分危急,阿叔身中毒箭,拔毒只有三成希望。”
“是大母吗?凶手是不是大母?!”同安其实已经不需要答案了,她嚎啕大哭,无比自责:“都怪同安无能,无法骗取大母信任,如果同安能早早察知这一凶险,便能相助阿叔幸免劫难,不,她不是我大母,同安这就去质问太后,为阿叔报仇!”
当真是涕泪交加便想冲去长安殿,贺烨连忙阻止:“阿叔剩余时间或许已经不多了,同安,你要谨记阿叔叮嘱,不要理会这些恩怨,你要相信皇后,她不会再容太后专横,只要你远离长安殿,再不会深受其害,你不仅只有阿叔一个家人,你别忘了,皇后是你叔母,迟儿是你阿弟,你还有长安这个妹妹,他们都是你家人。”
见同安哽咽不语,贺烨也知道恐怕一时之间,还不能够消除同安的心结,但他这时并不觉得多么担忧,经过今日,他更加确信同安虽说偏执,常与十一娘闹别扭,但至少对迟儿,她是真心疼爱的,只要同安不行害人害己之事,十一娘会一直包容她,对于同安,他唯有一件放心不下之事,他这个叔父大不称职,临终之前,还未能为这唯一的侄女,寻获美满归宿。
也只能,作最后的尝试。
“同安,阿叔不会责怪你,但对于今日之事,阿叔不能宽赦雷仰棣,我要将他处死。”
哽咽声停住,同安再度大惊失色:“雷统领是听令于同安……”
“我相信同安不存恶意,但雷仰棣职任宫卫统领,竟因私交而存篡逆之心,足证野心勃勃,同安你毕竟为一国公主,身边有此奸谋之辈,而你心地又单纯,让阿叔怎能放心?”贺烨只将眉头稍蹙,阴戾之气便满罩于面。
同安这下是真慌了,赶忙解释:“昨日我向雷郎提起太后之计,话未说完,雷郎便开口劝阻,告诫同安,千万莫信太后中伤皇后与储君之说,助纣为虐,甚至膝跪在地,声称同安若固执己见,他便只能冒犯,无论如何也不让同安出府邸一步……直到同安向他解释,打算乃是假意顺从,雷郎这才答应助我行事。”
竟连连叩首:“叔父,雷郎忠心耿耿,万万不存居心叵测,望叔父明鉴。”
焦急的同安没有留意见天子此时,那抹无比“奸诈”的笑意。
他相信同安的话,事实上单凭雷仰棣,怎么可能助成太后篡逆?而雷仰棣若真有野心,也不至于只带着二十兵卫,便企图在光顺门接应太后前往宣政殿。昨晚便必须会串连太后党徒以及部卒,但雷仰棣却并没有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