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375)
虽有必死决心,然而如有生机当然更好。
莒世南微微一笑,向含象殿行去。
“什么,先生打算出宫?”莫说太后又忧又急,便连一旁的十一娘也觉出乎意料,抬眸审视起这个故弄玄虚好容易深得帝心却又突然摞挑子的“世外高人”。
“圣上好容易龙体转安,先生可万万不能撒手不顾,先生有何需求但说无妨,我必然一一满足决无二话。”太后也是真心关切天子的龙体,那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的亲生儿子,而且更重要的是还没有传承帝位的后代子嗣,这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白白让贺烨拣了便宜?需知先帝唯有二子,贺衍倘若无子而终,依照礼法只好遵循兄终弟及,这是太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结果,依贺烨的狂悖脾性,哪会受她把控掌握政权?!
“太后恕罪,草民确已无能为力,草民早禀实情,因法力浅薄,并不能参透亡灵显世会否记得生前旧事……也不知是否最近宫中传言纷扰竟至唤醒皇后亡灵记忆,前几回尚且含泪不语,今日竟然……出口抱怨并与圣上决别!草民虽能勉强施法再召皇后显灵,只恐非但不能安慰圣心,反而无利于龙体,故只好请辞,望太后允准!”
十一娘这还是首回亲耳听闻莒世南述及召魂秘术,听得“决别”二字尤其震惊,倘若不是她得以重生的奇遇又未曾“灵魂出窍”过,几乎就要相信莒世南果然会召亡灵显世了!因为她死前与贺衍决别一事虽然被天子告诉了贵妃,可也仅限几人知情,莒世南从何而知?
她固然震惊,太后也呆若木鸡,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容忍淑妃四布谣言居然会导致这样一个结果,裴渥丹当真冤魂不散,只不过一缕魂魄而已,居然胆敢抱怨天子!
可太后固然大为震怒,却拿裴后亡灵无计可施,又迅速反应过来不能再让莒世南继续施法,否则指不定贺衍在亡灵挑唆下,会如何行事!
她睨了一眼莒世南,心头突生杀意,然而始终还是有所顾忌,毕竟对鬼神天意尚且心存畏惧,倘若杀了“高人”灭口,谁知道会不会遭来天谴?
于是又问:“先生可知皇后亡灵因何抱怨?”
“这……”莒世南稍经犹豫,断然回禀:“似乎埋怨圣上当日不顾夫妻之情未曾法外开恩,而下旨诛灭皇后父母二族……”
太后长叹一声:“皇后也未免过于偏重私情,裴郑二族固然为她至亲,然生违逆之心确为罪不可恕,她是一国之母,理应明白君臣大义不容违背,圣上若是不顾夫妻情份,这些年来又哪会对她念念不忘,并誓告天下再不立后!”
丝毫没有注意一边才刚被她“恩服”的十一娘,在袖子里蓦然握紧的双手。
太后又问莒世南:“先生倘若出宫,欲往何处云游?”
“在下深受元公厚情相待,自是……不敢推却,故愿从元公美意,于终南别苑修行。”
人在京郊,倒不惧他传布谣言而自己鞭长莫及,太后十分满意地颔首:“我也十分敬佩先生学识修养,先生若愿长居终南,我也便于时常请教。”
断然许可莒世南出宫,并给予厚赏,太后不忘嘱咐十一娘:“今日耳闻之事,切切不可泄露。”
十一娘自然当作耳边风,转身就把这事告诉了贵妃。
“如此说来,那莒姓方士果然身怀异术?”贵妃也大觉诧异,又紧紧蹙眉:“只圣上经此一桩,恐怕又会心怀郁郁,偏偏又才与我起了争执,下令我不得出入紫宸殿,我也无能开导了。”
十一娘虽疑莒世南不安好心,不过没有在贵妃跟前提出,因为事情已然到了这番境地,就算贵妃生疑也拿莒世南莫可奈何,只暗暗决定出宫后一定要知会贺湛,让他必须留心除了元氏兄弟以外,还有谁与莒世南来往频密。
却安慰贵妃:“有兰婕妤居中劝和,圣上应不至于就此与阿姑离心。”
兰婕妤便是秦桑,天子不仅赐封了她份位,而且特赐封号为“兰”,只因先帝赐婚圣旨上曾称渥丹“兰心蕙质”,而秦桑因为貌若渥丹,方才得此殊荣。
贵妃却仍然忧心忡忡:“怕是就算圣上与我和解,我之劝慰也难起到作用,唯有姑且一试罢了。”
十一娘也是满腹忧虑,她虽并不关心贺衍生死好歹,然而分析局势,眼下太后势重权固,不仅将禁卫调动紧握于手,甚至已经夺得兵符,贺衍万一出现意外,晋王显然有如瓮中之鳖生死完全不能自主,晋王若死,就真不知将来有谁能与太后抗衡了,这对于她的全盘计划当然是百害无益。
当务之急,还是需要竭力保全晋王,但愿贺衍还不至于如此糊涂,为一个已死之人而置江山大统不顾,否则十一娘真是连自己都要迁怒上了,当初就不该那么“温柔贤惠”,倘若无理取闹一些,或许就不会让贺衍念念不忘,闲着没事干,死就死了,你说你死前干嘛和那人决别?!
第354章 欲揭
早已入秋,紫宸殿中樟柏尚青,长安城内槐梧却已悄然黄落,四处都见风卷纷扬,于是青瓦之上灰埃道间反而增加灿金之色,与春季的姹紫嫣红相比,这个时节的长安城又是别外一种风情,故而虽然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文人墨客与游侠纨绔们却不肯消寂,仍然热衷于赏景游苑,是以分布在三街两市的大小酒肆生意依旧兴隆。
正午早便过去许久,位于怀德坊的这家畅怀阁里依然还有三两桌食客,最靠角落的那张小案,白净脸庞的男子显然已经喝大了舌头,与他隔案而坐的瘦高个却仍然劝酒殷勤,不住嘴地说着诃谀奉承之词,可仔细听来,却时不时地询问两句日常杂务。
从“白净脸”的言辞中足以听出,他似乎是某家高门大户的管事,而那“瘦高个”虽然话多,言辞中却并未泄露自己身份。
不过“白净脸”与“瘦高个”明显是老相识,彼此知根知底,并非新近结交。
觥筹正忙言谈亦欢时,却忽有一小奚奴跑了进来,四顾一番,瞧见“白净脸”俨然松了口气的模样,凑上前去喊了几声“管事”,总算让“白净脸”正眼瞧他,小奚奴又对“瘦高个”颇带愧意一笑,禀报道:“谢相府里那人又寻上门来,虽知司丞不在家中,然不肯罢休,非要留在门房等候……”
“白净脸”没好气地挥一挥手:“司丞且有几日不得休沐,由他等去罢,我可没那闲心应酬这等小人,真真好笑,以为朴宅是什么地方,既是给出去之财礼,哪还有要回去这道理!简直就是讹诈,堂堂相府如此行事,岂不笑崩人齿?”
小奚奴答应一声又一溜烟地跑了,“瘦高个”满是好奇地问道:“兄台刚才那话当真?不想天下还有这等奇异之事,堂堂相府居然讹诈财礼,便是家奴私下行为,谢相国也难逃束下不严之谬。”
“白净脸”咧了咧嘴,脸上更见鄙夷:“什么家奴私下行为,分明就是得了谢公差遣。”
“瘦高个”更觉讷罕:“不大可能罢,谢公虽然不似谢相国位高权重,可也是淑妃之父,居然……怎会如此行事?”
“老弟并非外人,为兄也不怕与你说道两句,原是淑妃请托我家司丞一事,哪知事情了结,淑妃又称不合心意,居然让娘家人索回财礼。”
至于淑妃请托何事,“白净脸”却没有再细细分说,那“瘦高个”也不再刨根问底,更加殷勤地劝酒,终于将“白净脸”彻底放倒,“瘦高个”亲自将“白净脸”送回了掖庭丞在宫外置买的私宅,长长吁一口气:自打接到十四郎交待这差使,废了多少努力,请了不下五、六顿酒,终于是在朴勇虎这家奴口中套出了此桩“笑话”。
“瘦高个”径直回了及恩侯府,忙不迭将这桩事情告知元康:“三郎曾经交待仆下多多结交内侍居宅管事,仆下早些年前便与掖庭丞之管事建立来往,今日与他饮酒时,才听说这桩奇事,可惜始终没有问明淑妃究竟请托掖庭丞何事,又为何反悔,以至于索还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