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381)
见柳彦没有异议,贺湛重重敲了记几案:“是以,也只有裴郑一案,他才可能立下功劳引起太后留意。”
十一娘这时也接口道:“裴郑案后,元得志串通刘玄清送其侄女入宫,贺衍明明心存排斥,太后却自作主张将其封为贤妃,这事我一直觉得颇为蹊跷,不过倘若元得志在裴郑逆案中起到关键作用,这事便可以解释为是太后表彰其功了。”
“有一件事我也一直觉得怪异,裴郑案前,今上登基,受太后所迫虽是提拔了谢、毛二人,可当时两人势力无非集中于京兆,两人从前既然都未与领兵关外之姚潜有任何来往,太后一介深宫妇人,更不可能与姚潜发生交集,那么姚潜又是怎么被其收买,勾结一气陷害裴郑两族?”贺湛蹙眉说道:“只不过若说姚潜为元得志举荐,元得志当年也是在江南为官,与姚潜一南一北,仿佛也不可能勾联。”
十一娘颔首:“我也想到这层蹊跷,甚至在想,谢饶平未曾外放,他又是怎么与远在江南之毛维达成所见结为同盟?原本我虽有所疑虑,可因为精力人手有限,并未曾想过要细究此事,可如今既然基本断定元得志受重背后应是涉及裴郑冤案,那么就必须要察明证实,无论主谋抑或帮凶,只要牵涉其间,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贺湛表示赞同:“好在这时既然有了推断,察究起来总有目标,我会安排下去,看看太后党羽之中,有谁在贺衍得储前后去过江南。”
待这事商量议定之后,贺湛又说起莒世南那头的进展:“他出宫之后,果真住进及恩侯在终南山置下别苑,虽是深居简出,然其深得太后天子信重之名声在外,自然引得不少趋炎附势者登门拜访,人员往来复杂,但尽为京都贵族,抑或欲攀搭太后党羽者,表面上并无可疑,唯有一人前往拜会,倒是引起我别外注意,十一妹,你可能猜出是谁?”
便要说起多日之前,十一娘尚在宫内,正等着贤妃与淑妃那场大战的时候,在韦相府中,千娇百媚的西妩女这日亲手备下一桌酒宴,也不惧风寒愈渐,仍是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轻容纱衣,半露酥胸好不妖艳,弹一曲新近求谱的琵琶乐,斟一盏郁香扑鼻的琼露浆,半偎半倚地喂进韦瑞口中,哄得那纨绔子神魂颠倒意乱情迷,几乎就要“恶虎扑食”一亲芳泽时候,西妩女却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梨花带雨好不娇怜。
待韦瑞强捺欲/火柔声问了又问,美人总算道出心事:“贱妾父母早亡,自幼孤苦伶仃,如今又离乡弃井飘泊在外,每逢佳节抑或风雨凄迷时候,尤为怀念先人,只奈何父母亡故时贱妾尚且年小,竟连音容笑貌都记不清晰,思及常愧不孝……贱妾听闻长安来了个莒先生,竟会招魂神术,时常想着若有那幸运请求高人施法,贱妾若能与父母亡魂再见一面,记得先人音容也算稍补遗憾了,只又听说莒先生奉诏侍驾,只以为再无那等机缘,可最近又听闻莒先生已然出宫,便在终南山静修,贱妾再生期望……只恐贱如草芥,不得高人机缘。”
听说是这等小事,韦瑞哪会让美人失望,立即拍着胸口担保让西妩女如愿,总算是哄得美人破涕为笑。
所以莒世南所居别苑,次日便迎来了这一双贵客。
韦相之子出面,恳请莒世南作法招魂,好慰妾侍思亲之情,莒世南怎么也不会不给面子,不过招魂术必须于密室实施,并不能让外人在场,这样两人便自然有了私/处机会。
门窗刚刚紧闭,莒世南与西妩女才刚步入那垂落的厚幛里,西妩女便是施施然一礼,嫣然一笑:“莒三哥,别来无恙?”
待落座后,西妩女更是紧跟着问了一句若是义川郡王听见,必定大惊失色的话!
“少主吩咐之事莒三哥可是已经顺利办成?那狗皇帝应当命不长了罢!”
关于莒世南私下与西妩女有什么交谈,贺湛即便神通广大却也不可能知情,只不过在莒世南的诸多访客当中,引起他别外注意的却正是这个西妩女。
“这一年间,西妩与宇文盛那宠妾共同出现在西市夹缬铺中不下五回,虽我一直没有察明那夹缬铺有何古怪,却能基本断定西妩与璇玑十之八/九是在夹缬铺碰面,西妩身份绝不简单,那么她这回去见莒世南,说不定就有古怪。”贺湛断言。
“连你都察不出那西妩身世,而她又楚心积虑打入贵族府邸,偏是在她入了韦府之后,宇文盛才攀搭上韦元平,受其提携,调任回京。”十一娘沉吟一刻:“看来,我得想办法见见那位璇玑了,或有机会试探试探,她对那夹缬铺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正事商量完毕,柳彦见自己也帮不上任何忙,又挂念家中妻儿,他好不容易盼得一日休沐,眼看着不需出外应酬,十分珍惜这个可与妻儿消闲一日的机会,于是婉拒了贺湛留膳的盛情,急不可耐一溜小跑回家,引得贺湛连连扶额,叹息道:“我尽力了,三郎性子本就耿率,的确不适合洞察人心与诡谋之术。”
十一娘倒不以为意:“他是世家子弟,本应光风霁月,就不该牵涉进诡谲阴谋里,倘若君贤国安,虽仕途官场始终难免勾心斗角,可只要不图权势野欲,并非没有正人君子用武之地,三郎也好,邵九也罢,如在德治之世,大无必要改藏本性,罢了,那些明争暗斗让咱们操心去,且盼蒋公之卜为真,果有明帝降世,待复德治盛世,才有他们大放异彩之时。”
提起邵广,贺湛又是连连叹气:“绚之与宁致虽然修书力劝,博容那性情却无丝毫收敛,早前往岭南赴任途中,因可怜一个被豪强欺凌之百姓,又忍不住大闹县衙,他自己都险些挨了板子,好在那县令从他随身行囊里搜出任状,才不敢造次,偏巧那豪强又与他赴任之地县令交好,博容再受排挤,这回连法曹都没捞着,被排挤去了县属土人聚居村郊,好在我一直留有人手在岭南,薛家也有不少故旧在岭南任职,总不至于让博容被那些蛮人迫害。”
“邵九郎那性情,在岭南多受些磨练未尝无益,如今官场虽然腐败,然也不全都是桀贪骜诈,尤其是在岭南那等远离政治中心之地,不容于眼下朝廷受贬黜居多,九郎在那未必不会结识志同道合者,也许将来对我们也有利处。”十一娘显然也已经对邵广的脾性无可奈何,只不过依本心而言,她却甚是钦佩此一类正直君子,既然无法劝服,只好由他去罢,至多不过花些心思保其安全,些微磨难倒无大碍,不要再有性命之忧就好。
第360章 姐妹相见
十一娘一直是个一旦拿定主意,便会雷厉风行负诸实践的人,就像她这时收放自如的情绪,心里虽然有无比惦念的过往,可为了果敢坚毅地面对安危莫侧的宿命,从不轻易允许自己触及那些悲痛;也如她对贺衍一旦心如死灰,便会手起刀落斩断爱恨纠葛,不管过去也曾两情相依温柔缱绻,再见只如路人。
因而这回,她立即与陆离联络,于是长安令宇文盛很快便收到了陆离的拜帖,希望在三日之后,他休沐之时,再次登门请教棋弈,只这一回陆离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鄙有乐徒柳十一娘,因大奇明府高妙棋艺,数回缠求,欲随旁观领教一二,在下不胜烦扰,故此不情之请,还望明府海涵。”
宇文盛痴迷棋弈,寻常却鲜逢对手,故而对陆离这棋友甚是惺惺相惜,自然不会在意对方带着个小学生前来观战,他虽身为长安令,可忙过了察隐令这桩大事,最近却悠闲得很,原来一过午时就不需上衙,得知陆离这日欲趁休沐来访,干脆连上昼应卯都省了,只在公廨后的衙舍里静候贵客登门。
一听陆离车马已入坊门,他便早早站在门前恭候,只着一身家常便服,半旧的淡青圆领长袍,虽看来随便,却自有一股洒脱倜傥,十一娘这还是首回近距离目睹这位曾经深获祖父赏识,却大叹锋芒过露以至于罪人无数导致仕途波折的大才子,虽然明知他是因为攀搭韦元平才终于调返长安,可度其言行察其品性,只觉光明磊落不卑不亢,确不似那些趋炎附势之庸碌奸谗。